治疗进程陷入完全的停滞困境。
施缘坐在会议室的一角,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偶尔抬头,看见冷色灯光照在长桌两侧每个人的脸上:他们或低头沉思,或小声议论,或喝着咖啡、满面倦容。
不少人照例依次走到台前,以幻灯片展示各组调整后的治疗方案。
其实,团队成立至今,一共在S市度过了十七个月,期间不断依据病人状况改进诊治手段,以致如今各类主流的心理治疗途径都已经尝试过了。
结果,毫无进展。
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最初:病因是什么?症结在何处?
在过去的十七个月里,来自几个不同国家的前沿心理学者们聚在一起,提出了数种可能的缘由,比如:
患者幼年时期分离性焦虑造成的亲密关系构建无能、长期遭受精神暴力导致的闭锁心理、抑郁症产生特殊病变后的神经递质异常化、超我压抑乃至杀死本我导致的认知异常……
众人由纯粹的心理问题,分析到可能存在的神经元生理病变,并依据这些假设出来的病因,试行了很多种或传统、或激进的疗法,最终都收效甚微,且证明了一点:
他们推断出的病因都是错的。
这些自然极大打击到了一众学者或医者的积极性,比如,一周前在会议室内摔掉资料愤而离去的A国学者查斯特博士,临走前丢下过一句话:
“他在说谎!”
事实上,投入了巨量时间精力却毫无收获后,人们自然要产生怀疑:
天底下真的有如此古怪的疾病吗?
无法记住任何人的名字、容貌、身份……这在心理疾病的记载史上也闻所未闻。
如果,真相是患者在说谎,并借此逃避现实生活,那他们这么多人不惜远赴华国S市、兴师动众聚集在一起研讨,岂不是一场无用功?
最终,团队中的人们来来去去,渐渐有人深觉受骗而退出——查斯特博士就是其中之一。
他最初加入团队时,态度也十分积极,曾极力主张药物辅助的精神疗法,发现竟毫无效果、且自己关于病因的推论并不正确后,愤然决定退场。
比起死磕这例古怪病症,他还有更多前途光明的课题可以研究,根本没有理由耗在此处。
一方面有人不断失望离去,另一方面,也有人初闻此例病症的讯息,好奇之下主动加入研究治疗队伍。
可以说,在目前的心理治疗领域,华国S市这启罕见病例,已经在业内引起了小规模的讨论与关注,吸引了应用或理论层面,许多更负盛名的学者的目光。
其中,新加入不久的一位三十多岁年轻博士后,名叫乔晟,格外引人注意。
他的研究生与博士生涯,均修于D国传统心理学名校,年纪轻轻手握数篇顶刊论文,且非常巧合,他与施缘本科期间共同就读于国内某大学,是高于她两个年级的师兄。
且他不是纯粹的理论型学者,这两年也在心理咨询实践领域有所建树,施缘在S市的心理医师圈子内,竟也听闻过他的大名。
可以说,查斯特等人的离去,使整个团队都感到消沉,而乔晟的新加入,则给众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但也有些人对乔晟的到来是好是坏,持保留态度,这之中就包括施缘:
按理说,与对方有校友之谊的施缘,应该对其加入表示欢迎且感到欣喜……一开始她确实这样觉得,直到现在,她发现这位乔师兄提出的治疗设想,太过冒进乃至离谱荒唐。
她听见皮质鞋跟扣地的沉稳脚步声,将视线挪去会议室讲台,发现乔晟恰于台前站定,随幻灯片播放,开始论述自己的方案设想:
“关键点在于:回忆重构。”
施缘深深皱眉:
论及各方学者提出的治疗思路,她当属于绝对的保守派,一直恪守心理医师的种种行业原则,用最传统的精神分析法,进行认知治疗。
因此,每次施缘上台作方案汇报,总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她甚至从没有假设过某个具体病因,治疗思路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持续与病患进行沟通,探究病理深刻内因,而后再进行心理疏导。
这个方案唯一的优点是安全,不会对病患造成任何二次伤害,但缺陷也显而易见:毫无创见,面对如此棘手的疑难杂症,绝对保守的方案是几乎看不到治愈成功的可能性的。
若非她是最先接触病患的医师,且和病患构建了一定的基础信任,凭她的履历厚度,可能早已被这么个顶尖团队排挤在外了。
乔晟则与她刚好相反,他带领助手、学生等组成的一支队伍,初来乍到一个月,提出的理论就石破天惊:
“诸君在此之前可能以为,该病患身上,有着诸多心理疾病的某种显征,因此其症状的复杂性,当源自多种疾症的综合。”
“乔某一开始也这样觉得,在该病患的生活环境中,可发现多种典型心理疾病的温床,如缺乏亲子陪伴的焦虑性分离童年,原生家庭中存在的精神暴力、长期抑郁状态……这些都是心理病症中很常见的病因,可当它们在同一人身上综合起来,病状就会变得格外复杂棘手。”
“在座不少前辈,都曾提出过一个主流治疗思路,即多方位心理疏导加一定剂量药物辅助,进行大综合治理。”
乔晟说到这里,微笑了一下,“本人一开始,也赞同此种思路,直到……”
“我们队伍整理总结了病患记事以来,所有长居久留过的重要地点,并对之进行了全面实地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