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台没跟陛下言明实情?你没跟你爹好好说一下?徭役才是根本!光动一个市舶司有什么用?”
桂萼胡子要炸开一般:“加派的事也没个处置方略?我刚到惠州府,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底下那些知县胥吏都整治了一遍又有什么用?谁都跟我哭爹喊娘,四月就该栽种早稻了,都在应役!”
“……朝廷自有章法。”有些话,张孚敬也不能对桂萼说,“一步一步来,朝廷既有旨意,那便先将清丈田地一事好好做完。跟士绅富户都说清楚,广东新法重心当前仅在市舶。隐田国法不容,仅仅重新归册已是法外开恩,若是仍旧煽动乡民闹事,莫怪本抚台剑下无情。”
桂萼眯着眼睛却像是瞪着他:“当前?要么就说不动赋役,清丈田地又说当前,士绅又不傻!朝廷是故意要在广东激起民变吗?”
杨慎没有桂萼这么刚,他现在只能很担忧地看着布政左使张恩。
今天是广东各知府及直辖知州来布政使衙门听旨意,朝廷关于广东下一步新法的旨意下来,到了广东已是三月底。
知府当中,唯有桂萼这么猛。
当这么多人的面,提什么我没跟爹好好说?杨慎有点尴尬。
现在,桂萼还说出了“朝廷要在广东激起民变”这样尖锐的指责。
但许多知府都眉头紧锁,相当认同。
马上就是四月开始栽种早稻的时节。广东两季农事,四月栽早稻,七月收早稻,八月再抢种晚稻,十月要收成。
从下个月开始,或者说从三月开始,就进入了一环套一环的农忙时节,一刻误不得,还得祈祷风调雨顺。
“桂子实!不可胡言乱语!”张恩沉下脸训斥了一下桂萼,“大宗伯举荐你到广东,不是让伱来胡闹的,是看重你任事之能!”
“……下官脾气差,性子直,大宗伯是怕举荐我入京捅大篓子,留我在东南定会让东南不安!”桂萼这话也不知道是吹牛逼还是吐槽张子麟,“让下官到广东来,不就是因为广东要行新法吗?明明知道徭役是根本,明知广东两季都是稻,不像北方夏麦秋稻农时可以错开,还给广东加派更多,这不是要激起民变是什么?”
他对着同僚说道:“兄台的廉州府,又动了多少丁役去帮珠池采珠?兄台琼州府那边呢,又征了多少丁役入山采花梨木?广州府西樵山云雾茶,肇庆府鼎湖白云茶,韶州府曹溪寒露茶、锦石岩茶……藩台,就算广东今年不用解粮入京,百姓要活下去啊!”
桂萼冷哼一声:“难道今年只由官田、官户、富户种出粮食?那到了夏秋,岂非坐地起价?”
张孚敬淡淡说道:“广东粮价乱不了。去岁东南有事,本抚已奉旨从交趾占城采购新粮入仓。”
桂萼怒气冲冲:“仓中有粮胥吏岂不知?胥吏知便是士绅富户粮商知!抚台、藩台,莫怪下官直言,届时彼辈手段,诸位上官就知道了!”
“本抚去岁到广东,旨意主要还是朝贡市易。如今暂署巡抚,本抚也只是巡宪地方。”张孚敬没再理桂萼,只对张恩说道,“藩台,今岁三件大事,清丈田地、诸办及田赋、广东乡试,就有劳你布置妥当了。”
“抚台放心。”张恩沉稳地回复他。
张孚敬是来宣讲旨意的,他没再多逗留。
张恩送完他回到大堂之中后,就对辖下各府州的首官说道:“哪一年没有岁办、坐办、杂办?哪一年夏秋二粮不需用心?但凡有灾患,哪一次不是有民变之危?桂知府,莫要危言耸听。本使只有一句话:各府州盯好治下之民,守土安民正是尔等职责所在!”
桂萼气愤不已:我这是危言耸听?
要么就直接动徭役,趁夏粮秋粮还没出问题之前让一些胆大妄为的人跳出来,要么就别继续清丈田地还加派徭役!
熬着只会聚起一场大变!
三月初在御书房里定下的广东新法第二步旨意是先到的,此时此刻,新任广东按察副使、提督学政翟銮正和祝允明、唐寅、文徵明三人一同慢慢坐船南下。
“三位供奉一同得赐同进士出身,实至名归。”翟銮对于皇帝亲自提拔的身边人一点都不敢小觑,“祝供奉曾任职广东,如今三位齐下广东,不才提督广东学政,此去广东还要借此良机,一振广东学名啊。”
三大才子知道他是在试探他们去广东的差使,因此颇有点尴尬。
这个皇家万法馆供奉,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真的。
可是没办法,陛下新设的御书房太显要的,因此让这皇家万法馆也显得十分神秘。
祝允明是他们三个之中之前唯一一个做过官的,此时只能谦恭地回答道:“提学谬赞了,陛下隆恩,我等三人受之有愧。此时广东英才荟聚,杨知府状元之才,新科榜眼、探花都在,更有霍渭先、方叔贤等声望卓著之当地大儒,我们三个赐同进士出身哪敢妄谈学政。”
“吴中四大才子岂是浪得虚名?科途难说得很,张抚台不也是七试不中,一飞冲天吗?”翟銮满脸是笑,“此去山高水长,翟某有幸与三位供奉同行,要向三位多多请益了。”
“……哪里哪里,提学去年随大宗伯督宪东南,风采传遍江南,我等需多多请教才是。”
任他怎么问,三人的差使是不能说的,也不好意思说。
反正到了广东之后,他们就听张孚敬安排而已。
要做的事情……还真是处处游山玩水,看看广东的风土人情,吟诗作画,多写文赋而已。
这真不是身负什么重要使命的官啊。
如果只是吟诗作画,在老家悠哉悠哉地不好吗?
就算是皇帝觉得把三大才子圈养起来作为什么宫廷诗人、画师,那留在西苑里,帮陛下的秀女们画像呈阅也比这个差使闲适一点。
祝允明看了看身体渐渐不好的唐寅:别一路颠簸死在广东啊。
……
魏彬在辞陛。
皇明记的框架已经搭起来,所属的七大行会,粮、盐、布、百货暂时都整理完成,经营仍然依赖原先各勋戚家的人手,只是稍作了一些调整。
而新设的海贸行,要去广东之后开始搭建。
至于转运行、劳务行,那是下一步的事。
“路过湖广时,跟谷大用碰个面。”朱厚熜嘱咐着他,“让他再暗中转告镇远侯,先做好准备以应万一。”
魏彬凛然听命。
广东如今是个火药桶,早稻马上就要进入栽种之时,大多数人丁已经从去年的十一月份之后应役到现在了吧?
若是赶时间需要交到北京的岁办、坐办还没完成,就会误了农时。
现在可不是百姓想方设法凑钱抵役的事,太多事毕竟需要人去做。
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广东完成的各项贡品,最晚六七月就得起运进京,那个时候又要用到大量人力负责押运,却又正是收早稻、种晚稻的时节。
早稻无望还能指望晚稻,若是晚稻也无望呢?
让湖广总兵镇远侯顾仕隆做好准备,就是应对那时候可能发生的万一吧?
魏彬不由得问道:“陛下,奴婢到了广东,是不是把转运行也筹备起来?只是其中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