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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万象不(1 / 2)

当淮阴驿这个被朱厚熜用作接见臣下的正厅里只剩下他和崔元时,朱厚熜先让他起来坐下了,而后深深地看着他。

崔元心里有些发毛,他害怕自己接下来说错一个字。

朱厚熜感受到了他的战战兢兢,因此先开口:“有话直言,不必惊惧,朕何曾因你们畅所欲言而治罪?”

崔元却立刻跪了下去,先磕了个头:“陛下御极三年又半,君威日盛。新法富国之志甚坚,竟至于奉天殿上手刃举子、近又以谋逆之罪拿办四府知府。参策之中,靖安侯抵京时御驾南巡在即,无有劝谏之机;今衡阳城破,镇远侯有此奏报,臣万死直谏,望陛下恕罪!”

朱厚熜沉默片刻,而后说道:“起来坐吧,今天不论你说什么,朕绝不怪罪于你。”

崔元坐下之后,却仍旧沉默了片刻,随后才说:“臣请一杯薄酒。”

“……还要壮胆才能说?还是要朕许金杯共饮之诺?”

崔元不说话。

朱厚熜想了想,喊黄锦来依了他。

黄锦知机地出去了。

崔元一饮而尽,抬头后才道:“今日,臣先从眼前事说起。陛下去泗州、去凤阳,半月以来,臣等惭愧,于黄淮水患毫无良策,不敢言可解此千古难题。”

朱厚熜没明白他为什么先说这个,崔元随后就继续道:“陛下悟实践学,创诸新法,常有众臣未能臆测陛下天资卓绝之事,亦有新法不成则众臣身死族灭之忧,故而无人敢于言其必不可行!”

“伱是说,朕立威太多,众臣顾虑重重却不敢言?”

“周希正公去后,重臣近臣之中,无人再敢如此劝谏陛下。”崔元凝重地说,“臣是驸马,是宗室之一。这些话,靖安侯没机会当面直谏,如今湖广奏报传来,只能由臣来说了。陛下,莫非是参策一心,让陛下认为天下诸事皆可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天下官绅皆能悉明新法精要、天下百姓大有民力可供改天换地乎?”

“……你细细说。”

崔元痛心疾首一般:“陛下除衍圣公、定祀孔新典,然天下官民深受儒门教化何止千年?陛下欲除杂草而使天下宽,然何有天子谋天下臣民反者?陛下欲治天下水患、兴天下水利以安民,然岂能轻视天地伟力、高估天下民力、错判人心私欲?教化、律法、利诱,陛下益重其后二者,而忘教化之难矣。”

他顿了顿之后才说道:“以新法促不甘之辈反、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处之;以剿代练、以谋逆之罪为绳索再促新法、练精兵、图将来开疆拓土。这些,正如此前王德华言新法一环套一环,缺一不可。然则,现在就出了大岔子!天子以嫂侄为饵,此举背王道远矣!陛下纵然不惧青史,然天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不能尽得天下人心,新法如何能成?”

朱厚熜听到了这里,才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话。

崔元反正都说了这么多,现在干脆豁出去了:“陛下可先立威,那应当是煌煌天威,而非算计狠戾;陛下欲使天下再怀德,亦不可先做了寡恩之主。臣万死请教陛下:既知睿王母子大有被挟制之祸,则乱平后庄肃皇后、睿王如何自处?陛下如何处置?”

“若蒲子通之辈本就包藏祸心谋朝篡位,睿王母子可曾受了折辱?天下人若说睿王母子对陛下继统之后诸事处置也颇有怨言,朝廷又如何处置?通通以谋逆之罪诛九族吗?”

他最后才落下眼泪来:“陛下,今岁以来,就连臣都快心力交瘁里,夜不能眠,日日如履薄冰。臣不知陛下为何要如此操切,臣只知道,陛下不论如何忧心大明百病缠身,也不能如此一般盼着能毕其功于一役。臣等担不起这等重任,天下百姓也担不起连年叛乱、大役四起。便是要大行采买、激励工商,陛下岂不知无地之民也更易作乱吗?”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但最后这一大段的开头,说得很重。

朱厚熜确实是从一开始就不怎么计较自己的名声和所谓风评,他始终认为自己只要把大明往好的方向带就行了。

他决定了对夏氏和睿王的安排后,也始终觉得自己这样的安排没问题:反不反,主动权还不是在某些人手里?

但现在崔元跟他说的是:你拿嫂侄做局,天下就不会认为你是个有德行的君主。

而在已经深受儒门教化不知多少年的人们心里,皇帝应该是要脸的。

如果皇帝是个脸都不要的人,你真的敢夸夸其谈将来天下会“怀德”吗?

现在,崔元先提前告诉了他:黄淮水患,我们真的拿不出好办法。

这么久以来,都是你牛逼,我们一半是觉得你是不是有办法,另一半也是因为上了贼船只能跟着你这个舵手走。

朱厚熜默默地看着他。

“如此说来,君臣一心,也不过是参策们在畏威?”

崔元立刻摇了摇头:“陛下于大明之尽心竭力,臣等还是悉数感佩的。只是陛下,正如陛下所讲授的辩证法,对万物之理与人伦之理的认识,是要符合当前情状的。万事万物都在变化,陛下想的、做的,太急、太快。如今,岂非是陛下一次想解决太多矛盾、忘了主次?”

朱厚熜终于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些。

崔元用这些来劝他,无非是希望用朱厚熜也认可的东西来说服他。

说直白点,如今的大明仍旧是过去那个大明,崇尚儒学所主张的道德人伦的大明。

那么自己继位之后是怎么做的呢?

从朱厚照手里接过皇位、还表达了对朱厚照的崇拜之后,后面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处死了他的两个舅舅、幽禁了他的母亲、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之后又把他老婆孩子送出去做局……

就算出发点是为了新法和大明的整个大局,他朱厚熜也忽略着大明如今现实的技术、思想、人力物力,满脑子只有新法,步子仍旧迈得这么大。

朝廷中枢的重臣知道他是为大明操碎了心,掌握着大明舆论的地方官绅只会觉得他是个忘恩负义、阴狠残暴的皇帝。

连他对睿王母子的处置,接下来也是一个大问题。

历来民间对天家的流言蜚语会少吗?没有的,也可能传得不像样。

全都杀了?

“……朕知道了。”朱厚熜缓缓开口,顿了一下才说道,“传旨顾仕隆他们,从速彻底平叛吧。另外,今日不议黄淮水患了,朕要好好想一想。”

“……陛下圣明,臣谢陛下隆恩!”

崔元离开了,朱厚熜不知道那边的蒋冕等人见到他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朱厚熜的脸色不好看,淮阴驿当中就处处透露着小心。

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黄锦,朱厚熜忽然想起以前曾在宫里问过高忠:“在朕身边,是不是常常提心吊胆?”

那一次,是周诏刚刚劝他以国本为重、不要操之过急。

现在,朱厚熜没有问黄锦,崔元已经给了他答案。

在这种思绪里,黄锦见他停了脚步,小声地问:“陛下,要不要去淑妃那里坐坐?”

朱厚熜微微一怔,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文素云是活泼的性子,大概能把情绪不太好的自己逗开心。

“不了,去静嫔那边吧。”

朱厚熜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他没做过老板。

现在,他做了最厉害的那种老板三年半了,他发现自己称不上是个好老板和厉害老板。

他根本谈不上多懂自己的员工。

……

静嫔张晴荷是紫禁城里新朝皇帝的妃嫔之中最安静、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平常甚至于生活得像个出家人。

她曾被张太后内定为将来要选入宫的工具之一,又因为日精门大火之后御史奉旨弹劾而被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还是因为安静、守礼被选到朱厚熜面前,因为朱厚熜第一眼看见她时便有些惊艳而最后留在了宫里。

如今,张晴荷已经十九岁了,但看到朱厚熜进来,一举一动比当年的林清萍还要守规矩,像个已经饱受礼仪教化多年而且处于卑位的中年女人一般谨小慎微。

今天,张晴荷心里有些紧张。

因为皇帝进来坐下之后,眼睛没有多欣赏窗外这淮阴驿精心修筑过一番的庭院,也没有在思索什么事情,只是一直追随着她。

看她去亲自取茶叶,看她煮水,看她默默温杯泡茶。

“我记得,你曾经不想被选入宫中的。”

听到朱厚熜的话,张晴荷的手抖了抖,然后被茶壶中溅起的热茶水滴烫到了一下手腕。

但她只抿紧了嘴,并没有出声。

“……臣妾当时年幼无知……”

朱厚熜没说话,拉住了她的手,取下了旁边的茶巾。

时已腊月初,茶巾是凉的,朱厚熜轻轻按在了她被烫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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