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去把壬午本找出来,立时找人手刻印。”
京城某书局内,掌柜忙不迭地吩咐着。
“掌柜的,要印也是印《明报》上的吧?”
“那是御批版!谁敢私印?况且半月才续刊一回,怎么印?只是陛下既然发了话,读书人等不及之下,定然会找壬午本来看!”
书局掌柜觅得商机,那《三国志通俗演义》,必定要开始行销于世了。
这是大部头啊,足足二十四卷,一套能挣多少钱?可既然有了金口玉言,起码天下想当官的人都会备一套!
乖乖……
京城书刊业的商人们最近这几个月都很不安,明报行的成立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简字和编排新体例的出现,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严格的规矩。
那《嘉靖字典》,也还没允许他们私印。
跟皇帝沾了边,谁敢冒险?
现在,皇帝总算带了个大机会给他们。御批版不用想,但那已经出现了几年的壬午本,总可以加印吧?
这掌柜瞄准的是读书人,是想当官的人。
但还有人,瞄准的却只是普通人。
崇文门外,已经因为北京城的发展形成了新的商业区。
这个门因为是外地商家贩货进城课税的一个门,因此也跟已经规划成了轻工园的朝阳门东数里处一样,是一个十分热闹的集市。
在这里,店铺林立,旅邸茶肆众多。
今天一个茶馆的门口,挂起了一块牌子:梅家门马朝北说三国。
旁边还有个跑堂的吆喝着:“今日小店特请来梅家门传人马师傅说书,讲的正是《明报》上陛下御批版的三国。陛下有旨,天下臣民都应读一读。不认字的,听说书喽!”
皇帝的话就是旨。皇帝既然提倡,平常就与说书人合作的茶馆岂能错过这个风口。
茶馆内闲人满座,台上一张书案,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方帕。
说书的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唰”的一声打开折扇之后,那马朝北开了口:“一块醒木为业,扇子一把生涯。江河湖海便为家,万丈波涛不怕!湖海朋友不供我,如有要艺论家门。列位,梅家门第三代传人马朝北有礼了。今日,我与列位再讲三国,此乃当今圣上御批话本,有御诗为证!”
“啪!”醒木一拍,这是开书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
那马朝北能吃说书人这碗饭,口齿与语气神态都是上佳。此刻把这首《临江仙》诵读了出来,而后又解释了一下其中意思,这才说道:“《明报上》陛下金口玉言,这三国故事,可辨忠奸、思取舍、察道术、知利弊、明得失。认不得字不要紧,今日起,我专说三国。这一回有个名堂,叫做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在娱乐生活匮乏的时代,戏不是等闲人随时看得上的,这说书却大多还能听上几回。
而这个御批版《三国演义》的背后是什么创作阵容呢?
说来离谱,朱厚熜想搞这《明报》时,就已经让皇明大学院文艺院那边准备这件事了。操刀的,是以文徵明、祝枝山为首,再加上其他一些“无心”官位、醉心诗词歌赋和书画的骚客们。
朱厚熜这个御批,批的是价值导向和更加通俗化的故事结构。林希元这个校注,较的是表述、考据。
不夸张地讲,这是翰林学士和知名才子们一起在创作。
不能说它的精彩程度一定比朱厚熜印象中流传最广的那个版本要强,但它毕竟是站在二百四十回的初版肩膀之上的。
更何况,那首《临江仙》炸了。
通驿局开设的状元居里,龚用卿两眼里都是狂热:“只凭此词,陛下才名便流芳百世!如今,还有谁腹诽那新学非出自陛下?”
“谁会腹诽这些?龚兄不得胡言!”
“……算平均分数,再排名次……”
不同的人对同一份报纸上的内容关注点不一样,此刻人人心思各异。
虽说录取范围扩大了,但评卷规则一改,这意味着有些人提前拜访的一些“恩师”、“前辈”,效用将大打折扣。
“这自然更公平!”龚用卿很闲,因为他确定了考纲没改、不考新字之后,对自己很自信,“诸位,我等多日里往来唱和,可有此等佳作?陛下学究天人,才冠古今,堪称千古一帝!”
其他人不是不同意这首词的牛批,但还是少有人能像龚用卿这般要跪舔了似地称赞。
但龚用卿长得帅,此刻热情洋溢、神采飞扬,也确实别有一番潇洒。
“我读此词,再读这第一回,也大发诗兴,诸位品评一二……”
龚用卿看了看不远处笑眯眯的状元居掌柜和雇工们,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他昨天花了很多时间才写出来的同样一首《临江仙》。
这通驿局是陛下新封的诚意伯在管,那掌柜整日里用挑选什么一样的目光看着年轻举子们,只怕另有重任在身。
龚用卿才震福建,他对于这一科高中信心十足。
但如今正榜五百,一甲二十四,若想像那张孚敬一般升得如此之快,做那驸马才是捷径!
就是可惜林希元一直见不到人,听他家里人说,都已经三个多月了,几乎夜夜留宿于明报行编辑部。
龚用卿只觉得那是天大的恩典。明报行编辑部,那可是在宫墙之内啊!虽然是前朝,但那是何等信重?
此时在宫里,朱厚熜正看着林希元送过来的下一期内容安排大纲。
他看着皇帝,表情很古怪。
若不是与文院长他们核对时确认过了,他也以为那首《临江仙》大概是谁谁谁捉刀的。
所以陛下有这个诗才,平日里为何从不见显露?
但朱厚熜是皇帝,用不着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林希元古怪的一点,还包括皇帝正细细看着那个派去与金坷垃一起到皇庄,花了十多天才撰写的稿子。
那篇稿子,是应时的,将在二月十五刊载出来,传授来自皇明大学院农学院供奉们的耕作经验,传授那金坷垃与其他京城粪商们的沤肥技巧。
刚刚用一首绝妙好词震了一把天下读书人的皇帝,现在用心审读着怎么种田、怎么沤肥。
他是不是要用他实际的表现隐隐传递出一个倾向?
朕不是没文才,朕只是更关心实务。
朱厚熜并不知道他在想这些,看完之后连连点头:“很好!懋贞,这篇稿子很重要!工学院那边,与明报行联手之后,那新的印刷机又造出了一个用齿轮的改进版,接下来正该实际用一用,再收集不足加以继续改进。除了在明报上,这一篇稿子,要单独印出两万份来。大明千余县,这次要做到每县都发下去一些。誊抄之后,每个乡里都要让里长讲读这篇稿子!”
林希元有些惊了。
他们只是明报行,这事自然不是他们做,他们只用印出来而已。
但是皇帝对这件事的重视,还在他的预料之上。
帝王没有不劝农的,但陛下劝农的方式不是去皇庄里做做样子,而是用这种方式。
“臣明白了,臣一定转告总裁安排好。”
朱厚熜笑着点了点头:“你也辛苦了。万事开头难,三月开始,明报行就不会这样缺人手了。今年正榜五百,副榜一千,还有那么多担心三年后考纲大变再难考上的举子,今年都会想方设法谋个官身。明报行不论如何,也是有品衔的。再招纳一些举子甚至副榜同进士,你便可以轻松一些了。”
“……臣年轻,臣还扛得住。”
“这几月来不舍昼夜,你功劳不小。”朱厚熜看着他,“在这次刊载新法试行功臣封赏的新闻里,加上伱自己的一条。”
林希元不由得抬头愕然看向皇帝。
朱厚熜深深地看着他:“这《明报》,同样是新法里重要的一面。你好好做,将来还有站在朝堂上甚至坐到国策殿的一天。黄锦。”
“奴婢在。”
“林希元筹刊《明报》有功,品衔擢为正四品,授中议大夫,赏银二百。”
林希元浑身一震,眼睛立刻就湿润了,跪了下来:“臣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四品,若还在任官,可穿朱袍了。
但皇帝也告诉了他,好好做下去,将来未尝没有再站到朝堂甚至坐进国策殿的一天。
听到皇帝叫他起身后,林希元又看向了皇帝,眼睛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