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龙?听到这话,屈楚臣一愣。
须知,在诸多画作中,此类并不常见。只因绝大多数人并未见过真龙,包括他亦是如此。
但季平安见过。
不只见过,还亲手宰杀过一头,挖了妖丹……或者,按照他恶趣味的说法,剖了“龙珠”出来。
就如若比较技巧,他的指法并不比钟桐君好,画法也不比屈楚臣强。
漫长的时光给予了他充足的时间,但无论离阳还是国师,都只将技艺当做工具或游戏。
他的长处在意境。
所以当初在暗香楼,高明镜点评他技法粗糙时,他并未反驳这点,因为在季平安看来,那些本就并不重要。
“好。”屈楚臣露出笑容,抬手指了指院中笔墨:“请吧。”
语气神态,都带着强大的自信。
自信源于实力,以及一轮轮接连不断的胜利累积,带来的俯瞰一切的气势。
季平安“恩”了声,目光在院中扫过,选了个看起来顺眼的桌案。
一旁有各种尺寸的画纸等工具。
先前领路的青年画师提醒:
“可以选择摆好的颜料,也可以自己调配。”
季平安没有犹豫,随手拿了几样看起来差不多的墨料。
略一思索,没有选择易于浓涂大抹的画笔,准备换一种更节省时间的风格。
二人准备的时候,院中其余人默契拉开距离,远远观望。
很多画师在潜心创作时,很忌讳身旁有人观看,会影响沉浸的状态。
为表公平,中途最多短暂瞥一眼,不会全程紧盯。
只是看到季平安这般随意的举止,充当背景板“裁判”的神都鸿儒们面面相觑,轻轻摇头。
一副好的画作,在调配墨汁阶段高下就已显出区分,这年轻人虽并无大错,但给人的感觉好似在急着画完离开一样。
终归……有些毛躁了。
“开始。”一名老者宣布。
院门“轰”的关闭,阻隔了外面的嘈杂和目光。只有当画作完稿,才会重新打开。
屈楚臣站在案旁,一手扶着袖子,一手蘸墨,于脑海中思索着构图。
扭头习惯性看向对手,然后他愣了下。
只见那戴着斗笠的年轻人提笔悬腕,却闭上了双眼。
……
数百年前。
东海。
“哗——”
汪洋之中,忽有浪涌。一头庞大如山,由千万吨海水凝成的深蓝巨鲸破浪疾驰,沿途所过,声势惊人
而在那巨鲸头顶,一道穿书生袍服的身影负手而立。
周身笼罩出淡淡星光,仿佛谪仙。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大海中一股暗流,紧追不舍。
突然间,海面“砰”地炸开,灰色的海水朝四方溅射。
一声龙吟。
一条浑身覆盖苍灰鳞甲,身躯庞大,与神话中龙类相仿,又存在诸多差异的古老生命抬出海面,它升起时,万顷海水沿着龙躯两侧簌簌落下。
只是定睛细看,那龙躯上却斑驳破损,鳞甲龟裂,鲜血横流,将海水染成红色。
苍龙王破水而出,凌空盘旋,气息萎靡不振,朝骑乘巨鲸的,教书先生打扮的国师吼道:
“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大周国师迎风而立,嘴角带着笑意:
“礼尚往来而已。你当初既设伏于我,就该想到今日。”
苍龙王大叫道:“你已将我打伤至此,还不满意?”
国师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被打了,只给打回来就行了;犯错了,只需道歉就可以。那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说着,他笑了笑,说:
“虽然伱只是头伪龙,但听说妖丹也很不错,可以拿来喂狗。作为赔礼此事就揭过如何。”
苍龙王怒极,目蕴风暴,咆哮道:
“欺龙太甚。”
继而,它庞大的龙躯那裂口上透出绯红的光,昂起龙首朝天穹一吸。
整片海域被乌云笼罩,天昏地暗,云层中雷霆隐现,海面也沸腾起来。
国师脸上的笑容消失,冷哼一声,抬起左手五指张开,朝海面一抓。
八根水柱抬起,旋转着封死妖龙的退路。
右手五指张开,朝天穹一抓。
漫天金色蛛网般的雷霆朝他掌心汇聚,编织为一柄纯金色的短矛。
“去!”
国师将“短矛”掷出,一道煊赫金光如同流星,照亮暗沉的海面,继而将重伤的苍龙王吞没。
俄顷,漫天血花飘落。
那一日,东海飘落一场血雨。
……
青杏园内。
季平安睁开双眼,手中的墨笔落在白纸中央,晕染开一片苍灰色,如同记忆里那片海。
手腕一旋,笔尖按在画纸上,笔杆用手指推拉,“嗤”的一声,便拉出一条线,如同记忆里那头龙。
他笔走龙蛇般勾勒着线条,涂抹色彩,填充细节。
突然想到:自己这算不算写生?
这么快……屈楚臣略显讶异,但很快便转回头,同样泼墨落笔。
一时间,整座青杏园内都陷入安静中,只有墨笔与画纸摩擦的细微声响不绝。
……
隔着一道门的院外,大群读书人收回视线,讨论起这一局会是何种主题。
“我赌山水、花鸟二选一。”一名年轻士子说,“此类最常见。”
另一名手持折扇的读书人摇头晃脑:“非也,岂不闻出奇制胜?大抵是仕女图之类。”
旁边有人说道:“有什么可猜的?反正赢的都是屈楚臣。”
大群读书人沉默。
一个个情绪低落下来,是啊。无论哪种题材、技法、风格……赢的都是屈楚臣。
气氛沉闷之际,突然远处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附近。
一名白胖士子提起衣袍下摆,兴奋地跳下车,朝着人群里的同窗喊道:
“李兄,韩兄,大喜事啊。”
先前两名猜题的读书人扭头望来,疑惑道:
“都给墨林欺负成这般,还能有什么喜事。”
士子激动的脸庞通红,手舞足蹈道:
“赢了!就在方才,白堤琴台那一边,有人以一曲《光阴》胜了那钟桐君,如今那边人山人海,热闹极了。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
什么?
白堤那一场赢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们面露愕然,蜂拥而至,将这名士子围拢在中央,七嘴八舌询问。
等大概听懂经过,既欣喜,又怀疑。
不知真假。毕竟太过离奇,令人本能质疑真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