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以灯烛为中心,周围环绕一圈脑袋,年轻的星官们茫然地盯着纸上文字,面面相觑,继而同时扭头,望向季平安:
“这就是镇民给的线索?”
晚饭时,众人听闻季平安白日顺利进入铁匠铺,并从乞丐与暗娼手中有所收获后,便期待感满满地赶过来。
本以为,是已获得“仙缘”。
但如今看来,仍旧只是线索罢了,关键,这线索实在没头没脑。
季平安点头,说道:
“三个数字,分别是三个人给我的。具体挖掘方式也很简单,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不少镇民其实都是以大周开国功臣为原型……恩,暗娼除外。
“这些人,要么在史书中留有姓名,要么在镇民口中可进行了解,通过与之交谈,摸准脾气,尝试帮他们解决‘困扰’,即可有所收获。”
他先解释了下自己的攻略方法,然后才说道:
“但具体是何种含义,我也并不清楚。”
众人当即陷入沉思,开启头脑风暴模式……洛淮竹除外。
她盯着数字的眼睛,已经开始晕了。
短暂沉默后,王宪率先开口:
“会不会代表着位置?比如说,从镇子口数,第十二个院子这种,说名仙缘的位置。”
星官们眼睛一亮,林沁拿出自己绘制的草图,大概勾勒了下,说道:
“如果按照左右,分别对应十二、十三家算,的确可以划定一片区域,但六三何解?这超出了镇子内屋舍的排布。”
王宪无法解答。
简庄想了想,说道:
“会不会与人有关,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仙缘具体以何种形式存在,或许在那些人身上。”
这是个新思路。
石昊沉吟道:
“可这数字怎么算?总不会是我们进镇子后遇到的第多少个人吧,而且人都是来回走动的,也没法按建筑一样计算。”
简庄陷入思考。
“我知道了!”突然,赵星火一拍桌面,迎着众人的视线,大声道:“没准是年龄!”
“年龄?”林沁扬眉。
赵星火一副老子发现真理的表情:
“查查镇子里谁十二岁、谁十三岁、谁六十三岁,没准仙缘就在这三个人身上。”
这……星官们一怔,眼神闪动,陷入思考中。
虽然这个脑回路有些跳脱,但的确不排除这个可能,镇子里的确是有老人的,不过有没有六十三岁,实在不好说。
封建朝代,人普遍早衰,除了修行者外,普通凡人的寿命并不很高。
“可以作为一种可能性,明日咱们找镇民打探,询问下年龄。”林沁说道。
赵星火洋洋得意,然而季平安心中却摇了摇头,他觉得,一群人都陷入了误区,认为三个数字,分别指代一缕仙缘。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
但只有季平安知道,裴三娘是一口气说出三者的名字的。
并且,季平安并未能从其他镇民处获得数字,从逻辑推断,这三个数字很可能是一组。
接下来,一群人又激烈地头脑风暴出了许多个可能性,准备明日逐个尝试。
季平安表示困了,结束会议。
……
第二天,星官们兴冲冲前往尝试,认为自己已占据先机,可令他们失望沮丧的是,无论如何尝试,始终没有寻找到突破口。
而季平安则在又攻略了数个镇民,却一无所获后,隐约察觉出不太对劲。
与失落的钦天监星官们不同,中午时候,一个消息传开,墨林的钟桐君意外地从一名痴儿家中墙脚,捡到了一块碎瓷片。
并尝试渡入灵素,才惊讶发现,其竟是一件法器。
这个消息顿时引发轰动,意外目睹的各派修行者终于意识到,原来所谓的“仙缘”,以这种方式隐藏着。
接下来,一群人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对小镇的扫荡行动。
大到一栋房屋,小到地上的一块石头,都恨不得仔细挖掘。
只是那些残破的法器,似乎并非只要灵素刺激,就可展露异常,对“缘法”很有要求,往往刻意寻找,一无所获,不抱希望时,却意外挖掘。
于是,星官们同样放弃了三个毫无头绪的数字,开始在镇子里寻找奇异之物。
接下来几日里。
各大派弟子陆续有所收获。
有人在一堆砖瓦中捡到一串断线的珠子。
有人从狗窝里掏出了一只缺角的破碗。
有人从某家镇民屋檐下,捆绑的腊肉上偷走一根红绳。
有人从铁匠铺废弃的角落,捡起了一把铁叉般的剑胚。
……
镇民们对这帮外乡人的行为大为愤怒,但修行者们毫不在乎,若非镇中禁止打斗,大概早已彼此抢夺。
还要防止入睡后被偷走,都一个个将一堆破烂法器宝贝一样藏着。
这个过程中,钦天监星官人数少的劣势逐渐显露出来,非但是“缘分”差,寻到的东西少且弱。
有时候,分明有所发现,却因人少,抢不过其他宗派——毕竟,无法斗殴,但用身体阻拦,并不违规。
转眼间,起初隐约占据优势的钦天监被打回原形,而季平安更仿佛自暴自弃般,起初还去镇中转,但后来,干脆大半时间,都在客栈中不再动弹。
其余宗派的弟子起初还警惕,但后来便也不意外了:
“季平安擅长的是与镇民打交道,但如今看来,那些镇民的确不知道仙缘是什么,否则岂会乱丢?还有把法器丢到狗窝的……那他还有什么优势?”
冷傲少年赵元吉如是说道。
的确。
当明白仙缘其实就散落在镇子各处,需要的只是敏锐的洞察,以及“缘法”后,季平安头脑的优势便丧失了。
局势再次变得不利起来。
……
……
外界。
道境中过了数日,浑河畔同样过了三五日,许是为了展现更多的细节,道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开始放缓。
天穹上投影的画面,也不断在镇中各处切换。
浑河畔的百姓来了又走,第一天人最多,之后逐渐减少,后趋于稳定。
每次看到外地的三个宗派获得仙缘,京中百姓们便一阵失望,当道门与钦天监有所收获,则发出欢呼。
起初,还有很多人期待季平安的表现,但随着后续,寻找仙缘变成了“体力活”,季平安出现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而在人们的计算中,钦天监的劣势也不断增大。
湖畔三楼内,湖畔微风吹入观景台,一群大人物们沉默不语。
这几日,百姓们轮换了数次,但这群人却较少离开,身为修行者,坚持几日并无问题,有事需要处理才会短暂离开。
距离那一日,季平安连破五关,已过去数日,众人如今更多的注意力,已集中于各派弟子的收获上。
虽说,收获的法器多寡,强弱无法决定最终争夺“山神杖”的归属,但起码能增大概率。
故而,在察觉钦天监逐渐排在最末后,以五名监侯为首的星官们,气氛无疑跌落谷底。
终于……还是没办法取巧了。
李国风叹了口气,他抬手下意识去端茶几上的杯子,放在唇边,才意识到空荡无茶。
大监侯眼底浮现血丝,那是焦躁的体现。
其余人同样神色萎靡,虽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实在是起初时,季平安领着远超预料的人数进入镇子。
又在第二天,隐约好似占据了先机,拉高了监侯们的期待。
结果当期待落空,那股失落感格外强烈。
“快第十天了,好久没看到季平安了。”李国风嘴唇略显干裂地说。
旁边,方流火蔫了吧唧,叹道:
“那小子已经尽力了,实在是这规则混蛋,搞的玄玄乎乎,最后原来仙缘靠捡的。以他的头脑,可以应付前头的五关,但最后终归还要比拼修为,养气巅峰在这群破九面前,毫无意义。”
老实人黄尘也点头,说:
“他尽力了。”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质疑季平安的能力,只是有些惋惜。
便是外头河边,那些对季平安偏见巨大的人,在那一日破五关后,也难以抹黑他的功绩。
一个养气境,能带着那么多星官进入镇子,已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至于和一群破九争夺山神杖,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认为他的存在能扭转什么,所以,当然也不会对季平安有任何期许。
这个时候,白川化作星光,从楼外飞来,在众人平静的视线中,走了过来,说道:
“该换人回去了。”
没人曾忘记,神都内还可能潜藏着妖族,或者别的敌人。
若是所有人都在这边,钦天监难免空虚,故而,这几日五人轮流回去休息,坐镇。
李国风看了眼女监侯,说:
“你先回去休息吧,若有变化,我会通知。”
徐修容素白精致的脸孔,同样难掩疲惫,并非身体疲倦,而是长久地集中注意力,盯着道境,情绪剧烈起伏……这本就极消耗精力。
这时候,女监侯明显有些不愿,但还是起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好。”
继而,她没有驾驭星光,而是迈步缓缓走下楼梯,在楼外寻到了沐夭夭与黄贺等人。
这几日来,木院弟子们大多时候都在河畔等,风吹日晒,同样有些气色不好。
“回去休息吧。”徐修容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女徒弟瘦了一点点的脸颊,道:
“你们修为低,在这扛着做什么。”
沐夭夭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挎在腰间的零食布袋都瘪了,也没有去装,她低声说:
“大师兄他们还在里头呢。”
徐修容勉强笑了笑,说道:
“那也得先休息好,否则等第十天到了,难不成伱在这睡着了就好了?”
沐夭夭的确困了,眼袋很重,“恩”了一声,和几名弟子一起钻进了马车,给黄贺赶着。
徐修容想了想,也坐了进去,马车辚辚,驶入街巷,沿着长安街往钦天监走。
一路上,可以看到两边街道上的行人,茶楼酒肆中的人们,大都在议论着道境中的情况。
有报童飞奔着,手里挥舞着报纸。
有赌徒在赌坊与这边往来穿梭。
徐修容透过布帘飘动的车窗,望向两侧酒肆,精致的耳廓微动,下意识捕捉到那些议论声。
其中不少都在说钦天监恐要垫底。
“从老国师走了后,这钦天监就废了。”
“是啊,好歹是大赏,这么大的事情,钦天监正都没出现,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呵,若非还有个季司辰,这偌大的钦天监,就真彻底成笑话了。”
“唉,可惜了季司辰,修行太晚,头脑再好,手段再高,面对一群破九也毫无办法。”
“喝酒吧,唉。”
议论声阵阵,徐修容脸色愈发晦暗。
……
一路回到了钦天监内,众人各自回去休息,徐修容却无心睡眠,吃饭也没胃口,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西林壁前。
寡淡的阳光下,整座西林壁反射着白光,给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
“情况如何了?”忽而,身旁传来脚步声,然后是老人温和的询问。
徐修容扭过头,款款欠身:“苟师兄。”
苟寒衣苍老的身躯略显佝偻,双手背在身后,还抓着只小锄头,丑陋的脸上,一双蓝灰色的眸子蕴着柔和:
“看来情况不好。”
徐修容苦涩地点了点头。
苟寒衣却不很在意,只是感慨道:
“老主人在时,常说,星官修行看重节奏,万事万物皆有高峰低谷,此正乃节奏真谛,钦天监兴衰同样如此,建立不过区区百余年,输掉不是正常事?”
徐修容丰润的唇瓣咬了下,说道: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城中议论的人许多,我方才经过饭堂,听到一些监生也……”
苟寒衣哈哈笑道:
“也罢,你们还年轻,看重胜负倒也正常。倒是老头子我,活到这个年岁,也快去见老主人了,倒是看得开。”
徐修容忙道:“师兄至少还能再活几百年。”
苟寒衣忍俊不禁,摆手咳嗽了两声,叹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这两日隐约已察觉星空的召唤了,魂归星海倒也不错。”
徐修容佯怒:“师兄莫要说这种话。”
“哈哈哈。”苟寒衣笑了笑,说好,然后突然认真道:“不过老头子我这两日的确察觉星海动荡,不知何故。”
徐修容怔了下,她这两天忧心于大赏,完全没有修行,心烦意乱的很,更加没有体会到星海有何种异动。
苟寒衣虽只是破九境界,但他活了这许多年,倒也不全活到了狗身上,说察觉星海异常,便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不过……
“每年星海都会扰动几次,盛夏时节,倒也不意外。”徐修容说道,“等大赏结束,我们去观星台看看便是。”
“也好。”
简短的对话结束,苟寒衣离开了,徐修容却仍记挂着大赏,虽几乎已经确定,钦天监这次恐怕要垫底。
但没看到最终结果,还是不大死心。
“徐修容啊徐修容,修行这么多年,怎么还抱有侥幸。”女监侯走回四季阁的路上,自嘲低语。
隔着窗子看着里头,沐夭夭蜷缩在蒲团上呼呼大睡的样子,晶莹的哈喇子从嘴角边流淌下来,衬的雪白下颌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