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旗收了银子,大马金刀坐在马札上。
他穿着囚服,浑身是伤,让人望之生畏。
“小旗大人,您私自加价,若无人买香,咱们可怎么交差?”新招募的地痞流氓点头哈腰地问。
“知道爷犯了什么事吗?”
小旗指了指自己这身囚服:“造反,爷连宫门都攻打,怕个寺庙?没香客买,这香就卖给寺庙,让和尚买!反正和尚有钱!”
这地痞被吓到了,他也就敢跟良善百姓耍浑,可眼前这位爷敢跟紫禁城那位耍浑,难怪这么豪横。
“若报到营督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交代个屁!曹太监就要钱,他管什么交代?没看连和尚都杀了?天都捅破了,还怕个鸟!”
小旗狞笑:“咱们都是没明天的人,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干他娘的!”
那地痞表情后悔,加入的是个什么组织啊?
“敢问小旗大人高姓大名?”
“老子石冲,俺堂叔叫石亨,以前俺是边军坐营,从他娘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率军攻打过徽音门,皇帝老子近在咫尺,你说老子怕谁?”
噗通!
那地痞别人没听说过,但石亨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尤其石亨的下场,让他闻之惊悚。
眼前这位,应该被灭族的啊,居然被放出来了!
皇帝究竟要干什么啊?
“老子被判诛九族,却被皇帝老子放出来了,你说老子该杀几个,才能够本?桀桀桀!”
石冲怪笑,陡然怒吼:“他娘的,你个贼鸟破庙,给老子端点酒肉上来!叫几个小和尚出来伺候着,挑他娘的清秀点的,伺候兄弟们吃着喝着!”
慧静禅师气汹汹准备入宫告状,听到这叫骂声,差点气晕过去:“佛门清净之地,如何混入这般杂物进来!陛下啊,您快看看吧,这佛门清净之地,要被这群肮脏烂货给毁了!”
……
曹吉祥沿着隆福寺,查抄小庙。
京中小庙上千座,有的藏在民居里,有的是家祠改的,供奉什么的都有,佛家讲万物有灵,杠夫供杠、穷人供穷神、倒腾狗的供哮天犬、走路的拜槐神庙,还有番僧、夷人,供得五花八门。
曹吉祥一路查抄香火,抄到的香火,摆在门口来卖。
小庙僧人见着差官敢怒不敢言。
尤其看到曹吉祥一行人从隆福寺出来,连隆福寺都按圣旨办,他们这等小门小庙的,自然不敢造次。
天色擦黑,曹吉祥叩开法华寺的大门。
法华寺是太监刘通,和他弟弟刘顺修建的。
这个刘通是永乐朝太监,历仕四朝,正统年间去世的,他死后家财捐给法华寺,法华寺进一步扩大规模,才形成如今模样。
“封门!”
曹吉祥提着刀,颇有营督风范。
“曹公公,您这是何意啊?”主持寂严瞟了眼曹吉祥染血的刀,颇为客气道。
“跪下,咱家要宣读圣上口谕!”曹吉祥冷哼。
“贫僧乃出家之人,不在五行之……啊!”
寂严话没说完,刀锋压在他脖子上。
“伱是什么人?”
曹吉祥冷冰冰盯着他:“皇爷口谕你敢不跪?你想上天啊!用不用咱家亲自送你一程,送你去见佛祖!”
“曹公公,您与贫僧都是熟人,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寂严面带惊恐。
呸!
曹吉祥一口吐沫喷在他的脸上:“商量个屁!跪下!”
寂严唾面自干,慢慢跪在地上。
“曹吉祥,佛门圣地岂容你撒野!”
一个健壮的僧人一袭武僧打扮,手握念珠,双手合十,却如怒目金刚一般。
“法华寺乃宣宗皇帝亲笔题字,乃皇家御寺,寺中僧人多次为宫中主持法事,主持更是在圣上面前略有薄面,岂容你放肆?”
“寂华大师,请过来。”曹吉祥认识此人,此人乃武僧,脾气暴躁。
“贫僧怕你不成!”
寂华僧人抬头昂首,大步流星向曹吉祥走去,指着曹吉祥叱责:“圣上亦向贫僧讨教过练武之术,贫僧亲自教导过圣上养生妙术,圣上对此赞不绝口。”
“而你曹吉祥,又算什么!”
“哼,你传你的圣上口谕,贫僧等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岂容你指着鼻子呵斥?”
“传将出去,吾等僧侣还怕你阉竖不成?”
寂华意得志满,把曹吉祥喷个狗血淋头。
噗!
待他走近,曹吉祥狠狠抡出一刀,刀锋直面而来,寂华只看见明晃晃的刀刃在他面孔上划过。
“啊!”寂华惨叫一声。
脚步蹬蹬后退,而曹吉祥手中的刀,离开了他的手,刀锋嵌在寂华的脸上。
“血、血!曹、曹吉祥,你、你……”寂华伸出双手,看着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整个人都傻了。
“让咱家帮你拔出来吧!”
曹吉祥快速两步过去,抓住刀柄,狠狠往寂华面孔里面压!
呲!
鲜血呲在曹吉祥脸上。
寂华使劲抓住曹吉祥的衣服,想要说话,但嘴巴被刀锋切成了四瓣儿,一说话就四瓣儿嘴乱动,声音呜咽,不成话了。
唰!
曹吉祥狠狠一划,刀锋顺着脸颊,划开喉管,鲜血如注般喷射。
呸!
曹吉祥抹了把脸,嘴巴里都是血沫子,他张嘴吐在寂严主持的脸上。
寂严完全傻眼了,根本没想到,曹吉祥会直接shā • rén。
一口吐沫,把他喷醒了。
“你、你怎可shā • rén呢?”寂严指着曹吉祥,完全傻了。
“跪下!”
曹吉祥脸上露出癫狂之意:“咱家传皇爷口谕,谁敢不跪!”
噗通!
寂严傻傻地跪在了地上。
法华寺僧众跟着跪下,在庙里烧香的香客也都傻了,跟着跪在了地上。
曹吉祥放眼望去,全都跪在地上,嘴角翘起。
“传圣上口谕……”
听完旨意,寂严有点明白,曹吉祥为何先给个下马威了,这是要挖了庙里的根子啊!
“寂严,把告示贴满庙宇,挑几个认字的小和尚在告示前念。”
“咱家没工夫跟你废话!”
“但只告诉一句话,谁敢私藏、私烧香火,一律处斩!”
啪!啪!啪!
曹吉祥用刀刃拍寂严的脑瓜顶,和尚脑袋瓜子锃亮,和拍脸蛋触感差不多。
“寂严大师,听到了吗?”曹吉祥拍得有点上瘾,又拍了几下。
寂严脑瓜子嗡嗡响,还不敢揉揉,强忍着闷声道:“听、听到了!”
“照办!”
曹吉祥收刀回鞘,前倨后恭:“寂严大师,咱家也是听命行事,莫要和咱家怄气。”
“只要您按照告示上做,咱家绝不找贵寺麻烦。”
“您是知道的,咱家信佛。”
“阿弥陀佛!”寂严不想跟他说话。
“看来大师是生咱家的气了。”
曹吉祥伸手去摸寂严的脑袋。
寂严恼怒,法华寺僧众羞怒。
“你敢躲?”
曹吉祥摸了个空,眸光陡厉,直接抽出腰刀。
“曹吉祥,别得寸进尺!”
一个青袍僧人横在曹吉祥与寂严和尚中间,厉喝道:“方丈乃圣上钦定圣僧,岂容尔阉竖欺辱!”
“别人怕你的刀,但贫僧明镜不怕!”
“贫僧这躯壳不过身外之物罢了,你想要便拿去,贫僧倒要看看,你如何和陛下解释!”
“法华寺僧众,必去陛下当面,求个解释!”
明镜和尚瘦高个,面庞清瘦,死死盯着曹吉祥。
曹吉祥倏地笑了:“明镜师父何必如此恼怒,咱家只是和大师开个玩笑。”
见曹吉祥色厉内荏,明镜和尚冷哼一声。
但是,曹吉祥忽然抽刀而出,抽冷子一刀劈在明镜的脸上!
明镜的脸被生生劈成两半!
鲜血迸溅!
曹吉祥表情狰狞,伸手去摸明镜的脑袋:“明镜师父,您不让咱家摸寂严大师,咱家就摸你的,行吗?”
明镜指着曹吉祥,说不出话来。
鲜血哗啦啦往外流。
他下意识要退,但曹吉祥却使劲推刀刃,而手,使劲摸他的头!
极度屈辱,是明镜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
“曹吉祥!你是欺吾法华寺无人吗?”有武僧怒吼。
寂严也急了:“曹吉祥,你在老衲这法华寺中大开杀戒,难道就不怕佛祖惩戒于你吗?”
“来人!法华寺僧人聚众闹事!阻挠本督行圣谕,全都杀了!”曹吉祥厉吼。
嚓嚓!
腰刀出鞘,巡捕丁将刀刃指向了他们,甚至有个流氓地痞,先一刀劈倒一个僧人。
“不可,不可!”
寂严吓了一跳,前倨后恭:“曹公公息怒,请公公高抬贵手,不要杀戮,不要杀戮,法华寺听旨、听旨。”
“叫提督。”曹吉祥不喜欢营督这个称呼,不如厂督霸气。
“是、是,曹提督,请收刀、收刀。”寂严真吓到了,敢情曹吉祥就是一条疯狗啊。
还说自己信佛,你这是要灭佛啊!
就这说话之间,寺中就死了三个僧人。
看曹吉祥这意思,大有把法华寺杀绝的架势啊。
“跪下!”曹吉祥摆了摆手,让巡捕丁收刀。
噗通!
寂严无比屈辱地跪倒在曹吉祥面前,心中恨极,却不敢表露出来。
“知错了吗?”曹吉祥伸手去摸寂严的脑袋。
这光头,摸着上瘾。
寂严满心屈辱,强忍着曹吉祥的手,任由他抚莫。
“就有几个点,摸着手感不佳,可惜了。”曹吉祥还吐槽。
为了法华寺延续,让寂严舍了这身皮囊都在所不惜,死死咬着牙:“贫僧知错了。”
“哈哈哈!”
曹吉祥得意怪笑,嚣张、跋扈,到了极致。
出了法华寺。
有人给石冲穿小鞋,将他在隆福寺收一两银子的事情说了。
不想,曹吉祥居然笑了:“石冲是个聪明人啊!”
“营督。”
钦天监的汤序是曹吉祥的心腹。
朱祁钰特意把他调过来帮曹吉祥,他低声道:“营督,您这般做,是不是把事情做绝了?”
“再说了,法华寺还算听话,您为何大开杀戒,去摸、摸方丈寂严大师的头啊!”汤序为曹吉祥担心。
“咱家在保命!”
曹吉祥瞥了他一眼:“你说石冲为何在隆福寺外嚣张跋扈啊?嗯?”
汤序不解。
“哼,皇爷为何给咱家口谕?”
“动动脑子,咱家不来当恶人,难道让皇爷当恶人吗?”
“咱家不止恶,要恶到万佛唾弃!”
曹吉祥狞笑:“找茬的要杀;不听话的要杀;听话的,也要杀!”
“这才是咱家的生存之道!”
汤序心思电转,顿时明白了。
曹吉祥为何进法华寺就shā • rén,无非是帮着皇帝挡枪,主动当这个恶人。
皇帝传下口谕,已经得罪了僧道。
如何把皇帝摘出去呢?就需要一个更坏、更恶、恶到极致的人,把皇帝凸显成被奸佞小人蒙蔽的明君。
进隆福寺的时候,曹吉祥还没领略到这一点。
但杀了毗僼禅师,他就明白了。
皇帝有两层深意,第一层是让他去庙观抢钱,第二层就是让他来充当恶人,为皇帝背锅。
等到皇帝扛不住的时候,顺势把他杀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倘若他不聪明,拿着皇帝的口谕招摇。
恐怕宫中已经传来圣旨,立地斩首曹吉祥,以正视听!
如今宫中没有圣旨传来,就是在说,曹吉祥做的不错,你还有用,不能死。
没看方兴一直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嘛。
汤序顿时明白了,难怪石冲敢公然涨价,在隆福寺外作威作福!
原来参透了皇帝的深意,借机保命呢。
“去天师道观!”
既然皇爷让咱家当恶人,那咱家干脆在京中杀个血流成河吧!
恐怕这是皇帝的第三层深意!
看他曹吉祥把京中庙观杀个血流成河,等到庙观熬不住的时候,就会进宫乞求皇帝高抬贵手。
到时候,皇帝就能和庙观讨价还价了,说不定,庙观中的僧道,会成为皇帝的走狗呢。
这就需要曹吉祥做得出神入化,把僧道折磨到崩溃才行。
倘若做到了这一步,皇帝非但不会杀他曹吉祥,还会升他的官,重用于他。
……
夜幕降临,奉天殿。
看着皇帝吃粥。
虽是清粥小菜,却惹得朝臣肚子咕咕直叫。
“朕可没有多余的粥给诸卿吃啊。”
朱祁钰吃完,吧嗒吧嗒没什么味道的嘴巴:“朕都吃了近二十天的清粥了,看看,朕都瘦了!”
“难道朕不想吃美味珍馐吗?朕不想吃大鱼大肉吗?”
“为什么如此苛待自己?”
“不就为了宣镇粮食、山东赈济粮食吗?”
“朕想着,以身作则,朕带头省一点出来,宣镇就多一个将士吃饱肚子,山东就多一个灾民活下来!”
“朕为了这个国家,操碎了心啊!”
陛下,您吃这个真是为了灾民?不是胆小怕被下毒?
皇帝在丹陛上卖惨,朝臣也不好意思揭老底。
只能跪在地上,歌功颂德。
“起居郎,快,记下来!”朱祁钰脸上掩饰不住喜色,谁说朕不是千古仁君?
朝臣翻个白眼,您骂人的时候,怎么不让记呢?
夸您的话,全都要求起居郎纪录在案,还要拿过来反复看,甚至提笔帮着修改,您不害臊吗?
“金忠怎么还没消息传来?”
吃饱了朱祁钰心情不错:“诸卿,京畿难题一解,朕打算多多征兵,反正流民这么多,放他们回家恐生祸患,不如全都入京营,吃皇粮,意下如何?”
皇帝控制三四万兵权,还不满足?
胡濙被皇帝的想法吓到了:“陛下,如今战时,需要兵丁,等瓦剌退去,如何养得起那么多兵丁?”
“老臣知道,陛下手中有了些银子。”
“但我朝并无战事,您空养着几万人,也就罢了,倘若养个十几万,就算您有个金山,也不经这般消耗呀!”
“老臣劝谏陛下,以兴文教,教化万民为主,切勿兴兵戈,令天下动荡。”
挨打了,就忍着不还手?
但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如今宣镇初战战败,正是人心惶恐之时。
“老太傅,那依您看,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呢?”朱祁钰皱眉问。
“这……”
胡濙隐隐猜测,这些跑出来当流民的,恐怕家中土地都变卖了,难道让地主把到手的土地吐出来?
“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当流民吧?或者驱赶外地,让他们自生自灭?”朱祁钰冷笑。
胡濙眼睛一亮,完全可以让这些流民消失嘛。
“老太傅,这些流民当中,有很多都是京营士卒的家眷啊。”朱祁钰提醒他。
胡濙叹了口气:“陛下,此事尚需从长计议,若将其精壮全都招入京营肯定不行,京营负担太重,一年半载还好说,若十年八年的,京中财政肯定被拖垮了。”
言下之意,就算征兵,也不能就从内帑出钱,户部必须出钱,招募的也绝不是皇帝一人的兵丁,而是朝堂的兵。
“陛下、太傅,微臣有一法可安置流民。”叶盛出言道。
“说来听听。”
“微臣以为,可将流民招入城中,做些活计……”叶盛拿尚膳监举例,庖丁需要上万人,为何不从流民中招募呢?
就是把流民变成市民。
可京中能养得了这么多张嘴吧?
京中粮食,一靠漕运粮食;二靠京畿地区种植,自给自足。
若这些流民变成了市民,城外恐怕会有大量土地撂荒;而且,农户没有生存技能,无法胜任市井工作,还会引发治安问题。
“倒是可以安置一部分。”
李贤轻声道:“朝堂再去京畿地主手中,买回一些土地,再把剩下的一部分安置回农庄。”
“如此一来,流民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朝臣颔首,朱祁钰也点点头。
流民问题解决完毕,曹吉祥又掠来大量白银,他可就不缺钱了!
想想就让人兴奋。
却在这时,有锦衣卫匆匆跑进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金都督带着标下等人赶往漕运码头粮仓,并未找到粮食!”
“嗯?”朱祁钰看向穆庄。
穆庄惊恐地跪在地上:“微臣用性命起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那粮仓里面怎么没粮?粮呢?”朱祁钰暴怒。
百官跪在地上请罪。
“陛、陛下!”
那锦衣卫小旗还有事没禀报完毕。
“还有何事?说!”
“回禀陛下,市井之中出现了大量流言,如今京中粮铺、粮店,都排起了长队,流言迅速蔓延,京中粮价暴涨,人心惶惶,如今五两银子一斤粗粮,细粮卖到了二十两银子一斤,还买不到!”锦衣卫小旗禀告。
“二十两银子一斤细粮?”
王文惊呼:“别说普通百姓人家,就是官宦人家,也吃不起啊!”
“回王少保的话,这是标下入宫时的粮价,如今恐怕又涨了!”锦衣卫小旗道。
王文身体一软。
完了!这回事情大条了!
本来找到了粮食,解决成为饥民即可,却不想流言纷纷,京中余粮肯定架不住百姓抢购的。
一旦出现抢购,京中必然人心惶惶。
别忘了,城外还遍地是流民呢,流民之所以没作乱,是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
倘若告诉城外流民,京中无粮,别熬着了,去死吧。
活不下去的流民会做什么?造反啊!
还有更恶劣的影响,京畿无粮,拿什么养兵啊,九门提督、养马军、侍卫军、禁卫几万张嘴啊。
这些士卒可都拿着刀剑呢,一旦……
王文不敢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