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查出了结果。
在一根蜡烛里,找到张纸条。
蜡烛上没字,是纸条上的字迹印在蜡烛上,才造成蜡烛上有字的假象。
“厂公,那个小厮发出去的蜡烛,有四个有问题。”
舒良抬眸:“人呢?”
“都带过来了!”番子禀报。
舒良把蜡烛交给白圭。
白圭一看,就知道这件事大条了。
纸条上,是题目答案!
本来只抓了一个胡信,牵扯出一个代瑛,舞弊案已经捂不住了。
如今又查出来蜡烛藏题案,这要捅破天啊。
他这个主考,难辞其咎。
四个被控制的考生,趴在地上,不停哭泣。
“你们背后是谁?”
舒良语气森寒:“舞弊案,是什么罪,你们应该比本公更清楚!本公也不赘述了。”
“谁都别想隐瞒,今天你帮着别人扛事,可过些日子,他们可不会帮伱们啊。”
“傻孩子,想想自己吧,这会儿了,义气是没用的。”
“都想清楚!”
“别等进了诏狱,和你亲人面面相觑的时候。”
“再吐露实情,那可就晚了。”
舒良慢悠悠道:“你们总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姐妹都进入教坊司吧?”
“而你们自己,则被剁了脑袋!去幽冥团聚。”
“值不值啊!傻孩子!”
那四个生员不停哆嗦,一个考生抬眸:“若、若我招了,能不能放过家里?”
“看你就是个孝顺父母孩子。”
舒良笑着:“只要你配合本公,本公就向皇爷请旨,不止你家人无事,本公还保你无虞。”
一听这话,四个生员全都招了。
四个人竟都说出一个名字,代瑛。
“这个代瑛,倒是神通广大,帮胡信作弊,又帮他们五个作弊。”
“要不是有一个胆子小,吞蜡噎死了,本公还不会发现。”
“可这个代瑛是谁呢?”
舒良看向白圭。
能操纵整场科举的,只有白圭这个主考官。
“本官洁身自好,一清二白!”
白圭也生气了:“本官就在这里,若本官是代瑛,他们会不认识本官?”
“我们没见过代瑛!”四个考生异口同声。
白圭气得闭嘴,旋即气呼呼问:“你们没见过代瑛,为什么招认代瑛呢?”
“白尚书莫急。”舒良冷笑,就你们读书人肚子里坏水多。
“代瑛是掮客,只要想下水的人,都知道代瑛。”一个考生回答。
这个下水,应该是他们的行话。
就是想作弊的人,就去找个叫代瑛的掮客。
“掮客?越来越有意思了。”
舒良眼睛眯起来:“说说流程。”
代瑛这个人很神秘,几乎没人见过。
作弊极为隐秘,几乎全部成功,鲜有失败,并且神通广大,哪怕出了事也能摆平。
这掮客有口皆碑。
但想找他,可不容易。
得有人作保,这个保人得是可靠人,才能和代瑛联系上。
代瑛开价公道,哪怕是小富之家,也出得起,倘若科举不中,全额退款。
可以说是有口皆碑,童试、乡试、会试都能操纵。
可要问代瑛是何许人也?
却没人知道。
只有一个人奇怪,胡信,他说自己见过代瑛。
这是六个作弊者中,唯一一个供词有错漏的地方。
舒良倒是没在意。
问道:“你们的保人是谁?”
他们四个竟然只有一个保人,叫毕玉。
“你说是谁?”舒良明显一愣。
这个毕玉,可在皇爷那挂了号的,皇爷对他可“另眼相看”。
他竟然是这四个生员的保人?
就是说,他和代瑛关系匪浅?
“毕玉!”那考生又说了一遍。
“哪个毕玉?”舒良想搞清楚。
“也是今年的生员,他也在贡院里!”那个考生全都说出来了。
舒良看向番子:“带来!”
“还有什么没说的?”舒良又问。
“大人,都说了,一切都说出来了!”
这科举舞弊,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从很久就开始了!
可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没被发现呢?
是他们腐蚀了高层官员?
还是这个代瑛就是站在朝堂上的某人呢?
一个进士,只卖两万三千两银子。
可以说价格十分公道。
他们是想薄利多销?
还是真正的目的不是钱?
皇爷夜夜睡不着觉,怀疑有股势力在背后推动大事件,会不会和他们有关系?
舒良想了很多,忽然道:“通知下去,会试终止!”
“啊?”
白圭惊呼:“舒公公,舞弊案确实严重,但还未有定论,应该详查。”
“此时若是终止会试,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再等等,看看有没有大鱼浮出水面。”
“大不了此次会试的成绩作废。”
舒良在试探他。
若是他阻止,或同意,都有问题。
但白圭回答妥帖,算通过了考验。
“便听白尚书之意见,但本公要向宫中禀报,求皇爷下决策。”
舒良慢悠悠道。
这时,毕玉被带来过来。
他一眼便认出舒良,前日在会馆里,那个冲上来打张玘耳光的太监!
他是太监,却冲着那气质不凡的公子哥自称奴婢。
那公子哥的身份呼之欲出,就是当今皇帝!
毕玉没有任何庆幸。
只有无尽的后怕。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装病,不参加会试,可那样只会让皇帝更怀疑。
所以,把所有可能会怀疑到自己的东西,全部销毁。
计划终止!
他不作弊了。
宁愿今年名落孙山,也不要作弊了!
命更重要。
却没想到,有个倒霉蛋自作聪明,把作弊蜡烛吞进肚子里,结果把自己弄死了。
这才是作弊案的开端。
他们都被牵连出来了。
“毕玉,本公见过你。”
舒良看着他:“你是想自己招供呢?还是过一遍家伙事儿,再招供呢?”
毕玉浑身都在抖。
“本公提醒你,此事已经上达天听!”
舒良冷冷道:“皇爷发怒,天下人战栗,你要想清楚,为你家人考虑考虑。”
“别以为天高皇帝远。”
“皇爷一道圣旨。”
“只要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也逃不过去了。”
“至于你,进了诏狱,你想死都难。”
“本公把这话放在这,天下人,没人能把你保出东厂,你身后那个代瑛,更不可能。”
“说吧,这是本公给你留个全尸的机会!”
毕玉不停摇头:“不要,不要,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家有钱,有钱!”
“钱?在东厂里是最没用的东西。”
舒良指着白圭:“他是礼部尚书,哪怕他进了东厂,也出不来!”
“何况,你家的钱,是要入脏罚库的!”
“现在不过暂时保存在你家罢了。”
毕玉哆嗦成一个团。
汗浆如雨,天塌了,没救了。
在江南,他能作威作福,那是猴子当大王。
这是京师啊,皇帝、东厂都盯着呢,他算个什么东西啊!
“还不招供?”舒良厉喝。
“饶了我的命,我就说!”毕玉还在妄想。
舒良让番子动手,给他点厉害尝尝。
番子把他鞋脱了,用刀锯脚指头。
不剁,锯。
血流如浆,毕玉痛得惨叫。
“不许叫!”舒良竖起手指放在唇上。
毕玉不听。
因为实在太疼了。
可番子掰开他的嘴,拔下一颗牙齿。
毕玉不敢叫了,强忍着剧痛,下面还在锯脚,整张脸都在扭曲。
“厂公,锯几根?”番子问。
“他不回答,就不许停,别弄死了,这样就死了,太便宜他了。”舒良仿佛是个恶魔。
“我说!”
毕玉痛得面容扭曲:“别折磨我了,我说,我说!”
“就这点尿?还装什么硬汉?”
舒良冷笑:“进了东厂,你连一遍刑具都过不去。”
“等你过了第一遍刑具,就会有医者给你诊治。”
“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
“你后半生可能会过一百遍,一千遍。”
“直到有一天本公嫌你碍事了,允你死,你才能解脱!”
“否则,你永远也死不了。”
舒良癫狂大笑。
但贡院上下官员个个面色发白,俱被这一幕吓到了。
“是代瑛,是代瑛……”
毕玉不敢隐瞒。
这是他第二次参加会试。
第一次,在景泰二年的会试中落第。
他在京中郁闷时,听有传言说有个神秘的牙行,专门帮助落第举子。
他家里富裕,就大撒银子打听这个牙行。
一来二去的真就打听着了。
他出手阔绰,很快就交到了不少朋友,最后经人介绍,接触上这个代瑛。
景泰五年,他准备第二次参加会试,花了银子保自己高中。
结果当年他生病了。
没参加景泰五年的会试。
但他堂兄毕璟因走了代瑛门路,于景泰五年高中进士。
他为人张扬,爱显摆,又知道必中。
所以在进京赶考途中,他观赏风景,常常醉酒。”
在一次喝醉了的时候说走了嘴,结果被这几个举子缠上。
他们都想花钱走代瑛的门路,想靠作弊中举。
毕竟价格便宜,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几年就回本了。
所以,他就硬着头皮去找代瑛,代瑛真就同意了。
“你见过代瑛?”
听他说完,舒良问。
毕玉却摇头:“没见过,我们都是在江湖客店里面联络!”
“江湖客店?”舒良看向范青。
范青立刻道:“回厂公,有这家客店,就在鼓楼旁边。白天是茶馆,晚上是客店。”
“怎么联络?”舒良问。
“按照代瑛的要求,把所求之事写成一封信,放在客桌上,代瑛自然会知道的。”
这种接头方式很普遍。
“厂公,这家客店生意不错,给咱东厂交的保护赋不少。”范青回禀。
范青,因为皇帝随口一句话,得到了舒良的重用。
用着用着,发现这个范青确实是个好部下,做事从不出格,凡是必禀报,是把好刀。
“怎么确定那封信不会被别人拿走?”舒良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每次我喝完茶就走,没留心过。”
“你就一点都好奇代瑛是谁吗?”舒良问。
毕玉苦笑:“那代瑛一定是个大人物,我们这些小举子,哪敢觊觎大人物啊?”
这是实话。
毕玉家境再富裕,在京官眼里也如蝼蚁。
“介绍你的人,是谁啊?”舒良又问。
毕玉也不敢隐瞒:“是刘升!”
舒良眉头一皱:“哪个刘升?”
“景泰二年榜眼刘升!”
舒良瞳孔一缩,皇爷十分重视刘升,让刘升去管讲武堂,难道他也是作弊考出的成绩?
这回可捅破天了!
若往前查,还能查出多少人啊!
这个代瑛究竟帮多少人中榜啊?
整个朝堂上,能找出几个干净的?
白圭、陈玑等人也吓到了。
“你在会馆里说,你能让崔珣考不中,为什么?”舒良却问。
“在下口出狂言,吓唬崔珣而已。”毕玉哭着说。
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招来祸患?
就因为酒后失言,被皇帝盯上,会试上才引来了东厂。
一切的源头是他。
“口出狂言?”
舒良挥挥手,番子掰开他的嘴,又拔下一颗牙齿。
然后用染血的钳子指着他,告诉他,你敢叫,就再拔下来一颗。
毕玉登时噤声。
太疼了,忍着吧。
“能操纵!能操纵!”
毕玉不敢隐瞒:“只要花钱,代瑛什么都能办!”
舒良冷笑:“在贡院是那代瑛说了算?”
白圭脸色一白,你这不是点我呢吗?
“景泰二年,本官在浙江,怎么管得了京师之事?”白圭气急败坏道。
舒良却指了指毕玉。
毕玉、胡信,都是江南人。
你是浙江右布政使,舞弊案又是从浙江开始的,你说里面没你的事?
“本官避嫌,等着进你的东厂诏狱!”
白圭气恼道:“你说东厂诏狱没有人活着出来,本官就能活着出来!”
“白尚书莫急,本公也就事论事而已。”
舒良笑眯眯道:“不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你才是鬼呢!
白圭气得够呛。
你这是问吗?
这是硬往我头上栽?
白圭不说话了。
本官有罪,有罪行了吧!
舒良懒得理他,盯着毕玉问:“花钱,就能抹掉任何人的名字吗?”
毕玉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舒良考虑问题很刁钻。
因为毕玉和代瑛根本就没见过。
代瑛也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告诉毕玉。
“打听出来的。”
毕玉被舒良逼视,哆哆嗦嗦道:“我就是被顶下来,才名落孙山的。”
“谁告诉你的?”舒良又问。
“顶下我的是景泰二年,三甲进士董重!”
“董重高中后,在一次醉酒时候说漏嘴的。”
“就是因为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才打听代瑛的。”
“罪人不敢有半句谎话!”
毕玉就想死得痛快些,他根本不可能活的。
舒良让人记录下来,回头去查。
“除了这个联络方式,还能怎么联系上代瑛?”舒良又想到了一个点。
这次参与作弊的,就这六个人吗?
那发放蜡烛的小厮,为什么自杀呢?
小厮是怎么确定,把蜡烛具体发给谁呢?
总不能说,这些作弊的举子,把作弊两个字写在脸上,告诉小厮,快快把作弊蜡烛发给我。
这里面还藏着猫腻儿。
毕玉摇摇头。
“不老实。”
舒良给番子使个眼色,番子开始锯脚指头。
还不许毕玉惨叫。
只要叫就拔牙。
半口牙被拔掉了。
“这都是轻的,进了诏狱,你会发现,这点刑罚都是过家家。”舒良笑眯眯道。
“大人,我真不知道了!”
毕玉张嘴大哭,混着血的涎水滴落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哭嚎个不停。
但锯个不停。
因为他不老实,舒良不拔牙了,锯脚指头。
“前天夜里,我在会馆里看到了您。”
“就意识到了不妙。”
“不敢作弊了,真的,我也怕啊。”
“所以,特意跑去江湖客店住下,写信告诉代瑛,说我不想作弊了,真的不想了!”
毕玉哭嚎个不停。
“你说不想作弊了?”
舒良问:“就能终止作弊?”
毕玉摇头:“代瑛没有回我,显然没收到我的信!”
没有收到他的信?
之前毕玉说过,江湖客店里的信,代瑛很快就能收到。
却没收到毕玉的信,说明这个代瑛没在客店里,或者说没人能联系上他?
舒良忖度。
毕玉以为舒良看穿他还有隐瞒,直接全都说了:“我还在信里写,让销毁作弊的东西!”
销毁?
舒良猛地看向白圭:“题目从宫中拿出来,贡院便落钥,不许任何人出入,可有消息传进来?白尚书,你说!”
“本官不知!”
白圭有苦难言。
按理说,贡院是完全封闭的,不可能有消息传出来的。
但毕玉也说了,代瑛并没有回信。
而且,作弊也在进行,说明这个代瑛很有可能没看到毕玉的信。
“你这个主考官是怎么做的?”
舒良恨恨道:“本公禀明皇爷,你也没好果子吃!”
“本官会向陛下请罪!”白圭真哭了。
好好的科举,他主考就搞成了一地鸡毛。
以前的主考官,真没发现异样吗?
不可能的。
只不过是为了保住官帽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已。
到他这里,东厂负责巡场,意味着皇帝亲临,自然眼里不揉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