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青将最后的怀疑对象,写成密奏,送入宫中。
东厂退出贡院,贡院内考生继续作答。
而密奏进入宫中,便如石沉大海。
当天夜里,舒良率东厂出京,坐镇山西,范青被留在京中,会试补考仍由东厂巡场,范青负责。
六月十八,会考正式结束。
考生被告知,因舞弊案而成绩作废,但试题照旧批阅,结果当天晚上贡院大火,试题被焚烧一空。
朱祁钰得知消息,脸上露出冷笑:“真是胆大妄为。”
“皇爷,要不要查?”冯孝心里也生出一团火。
皇爷已经退让一步了,那股势力却还咄咄逼人,逼皇爷再次让步。
他们算什么东西?敢逼大明皇帝?
“朕忍!”
朱祁钰目光凌厉:“把宋杰宣来!”
“奴婢遵旨!”
即便宫中已经落钥,但皇爷下旨,自然要开角门,迎宋杰入宫。
宋杰人变黑了许多,本来他在管侍卫军,但梁珤出京,由他暂任九门提督府。
最近一直在征兵、操练,太多事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但他怡然自得。
因为事情越多,越说明宫中宠爱,简在帝心。
“起来。”
朱祁钰笑道:“瘦了,黑了,也疲惫了。”
“朕星夜宣你入宫,是有事和你相商。”
宋杰躬身,不敢多言。
朝堂上的风声,他听到了许多,但他不敢掺和政事,他对自己定位十分明确,就是皇帝的忠狗。
可皇帝杀戮勋臣,又让他觉得地位飘摇,不甚稳当。
心中也纠结。
家里也有人游说他,想攀附文臣。
但他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讨论,更不许和文臣有任何联系。
皇帝对勋臣勾结文臣一事,非常敏感,绝不会容忍。一旦他生出一丝苗头,宋家就大祸临头了。
路过午门时,他听见了彭城伯、惠安伯两家人的惨叫声。
再想想,张瑾叱骂皇帝无子……
设身处地地想,换做他,他也会气得跳脚。
所以,他清楚要谨言慎行。
“今日朝堂上讨论,有重设开平卫的打算。”
“朕的意思是,将滦河、溯河、汤河三河勾连起来,形成新的防线,重设万全都司。”
“朕打算把京营北移,协镇开平卫。”
“你意下如何?”
闻听皇帝是问军事问题,宋杰松了口气。
他以为皇帝会让他去杀文官呢。
还好不是。
宋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观看着地图。
足足一盏茶时间。
皇帝也不催他,也看着地图入神。
宋杰才慢慢道:“陛下,微臣以为滦河太远。”
“控制汤河、溯河即可。”
“再控制滦河的支流柳河即可,构建防线。”
“京师便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
他很清楚,皇帝对北推边境线有多大的执念。
就是想摆脱大明的守势。
想摆脱,只有两条路:其一,大明京师迁回南京,显然是不可能了。
其二,就是边境北移,沿途设兵,京师无虞。
只能选择这条路,所以朱祁钰竭力要推边境线,甚至不惜做政治交易。
反观文官集团,其实是反对更改国境线的。
原因太简单了,只要大明国都危如累卵,文官才能继续蚕食武勋的势力,逐渐形成庞大的文官集团。
而且,离异族越近,某些人就越获利颇丰,这条财路,怎么可能断了?
一旦京师无虞,文官集团会继续萎缩。
“那需要多少兵?”朱祁钰问。
“陛下,移民才是最大的问题。”
宋杰道:“只要有汉民迁移过去,自然可编为军户,也就有了兵。”
朱祁钰眼睛离开地图,笑道:“移民不必担心,朕已经让刑部编修峻法,犯罪者皆塞边,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中原百姓,移民边塞的。”
宋杰点点头:“需要十万兵防守。”
“别总想着防守,该打就往北打。”
朱祁钰冷冷道:“朕已经和朝臣商量好了,明年大明的战略目标是半个漠北,全都吞进去,朕要重设奴儿干都司,恢复永乐朝疆域!”
宋杰倒吸口冷气。
他有点明白了,皇帝是用科举舞弊案换来的朝臣支持。
可见皇帝开疆拓土的决心。
“那五万骑兵就够!”宋杰道。
朱祁钰对这个数字比较满意:“以前明军一心想守,因为顾及京师所在。”
“但现在,朕要晓谕边将,京师朕来守。”
“九边全力施为!”
“为朕开疆拓土!”
朱祁钰决心已下。
要制造出军功集团,来制衡文臣。
打仗,是最快制造出军功集团的方式。
宋杰眼中露出希冀,他想做万全都司的总兵,想去漠北打仗,积累战功。
“朕已经让孙原贞重建开平卫了。”
“所以朕叫伱来,等于谦回京,你便出京做这个万全都司的总兵。”
没错。
朱祁钰要把宋杰放出京了。
明年北征鞑靼,宋杰就做先锋官。
这是在给宋杰画饼。
“微臣谢陛下天恩!”宋杰叩拜。
“但现在,京中招募精兵才是最重要的。”
朱祁钰慢慢回到了椅子上,问:“是不是觉得朕对勋臣过于严苛了?”
“微臣不敢!”
宋杰跪在地上:“张瑾大不敬,陛下没赶尽杀绝,已经天恩浩荡了!”
“真这样想?”朱祁钰盯着他。
宋杰敢说不吗?
反正两个勋爵死了,一个勋臣家属死了,整个勋贵都在震荡,认为爵位愈发不值钱了。
“宋杰,你该了解朕,朕不是那种不可共富贵的人。”
“只要尔等有功,朕什么都舍得赏赐。”
“太祖能赐下王爵。”
“朕也能!”
“还能裂土封王!”
朱祁钰认真道:“朕有时候做事确实过激了,但也是有苦衷的。”
“若彭城伯、惠安伯家中有一个能人。”
“朕也不至于这样刻薄。”
“他们不为朝堂效力也就罢了,对朕的圣旨,也置若罔闻。”
“你宋杰可是侯爵,朕圣旨一下,你便将全族男女送入宫中伺候,可见其忠心。”
“胡濙、于谦,何其地位?”
“可有不遵圣旨?”
“可彭城伯、惠安伯呢?仗着是朕的亲戚,对圣旨充耳不闻。”
“你也是朕的亲戚,不能感同身受吗?”
“你说朕能不生气吗?”
朱祁钰在诉苦。
他在拉拢宋杰。
宋杰代掌九门提督府,京中没有制衡。
一旦宋杰变心,倒向文臣,他这个皇帝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所以,科举舞弊案之后,他立刻拉拢宋杰,不能让宋杰去文官那边。
他有点后悔了,把铁杆都放出京去,如今势单力孤。
“张瑾大不敬,微臣恨不得为陛下杀之!”
宋杰表明心迹:“微臣不知其他,只知君君臣臣,乃千古大义,微臣一刻不敢忘,微臣乃陛下忠犬,永世不变!”
王诚被派走了。
宫中没派镇守太监,说明皇帝信任宋杰。
一旦宋杰今天这关没过去,他会立刻被解职,宫中会派太监去掌军。
“好!”
朱祁钰十分欣慰:“朕没看错你!”
“你儿子侄子在讲武堂俱好,你无须担心。”
“等你去万全都司,取得了功绩。”
“朕便赐下世券,让你宋杰世袭侯爵。”
“但是!”
“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荣封国公!”
宋杰明白,这是皇帝的交易。
他听话,皇帝就保他富贵。
他宋家必须是皇帝的人,绝不能和文官产生丝毫联系。
否则你这侯爵也别当了,人也去地狱报道吧,皇帝不养白眼狗。
“文武泾渭分明,此乃祖制。”朱祁钰又提点他一句。
宋杰跪伏谢恩。
朱祁钰才打发他走。
稳住宋杰,兵权在手,就没人敢动他。
真没想到,没儿子反而成为保住他皇位的王牌,可不可笑?
第二天中午,孙原贞的正式奏报传来。
和亲笔信差不多,朱祁钰看了一眼就放下了,令军机处颁发赏赐,不许错漏。
六月二十二。
早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