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
陈韶、沈淮、宋俊和李琏四人联袂入宫。
朱祁钰在养心殿诏见他们。
“尔等深谙朕心啊,都坐。”
朱祁钰心情很好:“李瑾在漠北屡立战功,用不了多久,就是襄城侯了,赐下的世券,就是侯爵世券了。”
李琏赶紧谢恩。
“李琏,你在北镇抚司做的不错。”
“你在锦衣卫有些屈才了。”
“朕打算组建军纪司,执掌天下军中风纪,隶属于军机处。”
“你就入军纪司吧,暂时做副指挥使。”
军队暴雷后。
朱祁钰一直在想,如何能趁机抓住军心呢?
军机处只是用来架空五军都督府。
但无法让军队完全隶属于皇家。
他需要重新构架军队,把军队攥在自己手里。
他建讲武堂,是想把将领,变成天子门生,变成他的基本盘。
只要后世之君控制住讲武堂,讲武堂每年都有新鲜血液注入。
那么军中诸将就能见到皇帝,自然不会被文官架空。
这是他建讲武堂的初衷。
又建军纪司,主抓军纪。
配合军中的厂卫、太监,用特务政治管理军队,使得军权永远在皇帝手中。
后面还会有完善的举措,让他彻底收权在手。
李琏跪伏在地,啜泣道:“陛下如此垂爱李家,李家无以回报。”
“宋俊。”
朱祁钰让李琏起来:“以前朕压着宋家,伱该知道原因吧?”
“陛下爱护西宁侯府,臣等感激涕零!”宋俊执掌禁卫,和皇帝接触时间多。
“朕本不想过早提拔尔等,所以让宋诚等人入讲武堂学习,掩其锋芒。”
“其实以宋诚的能力,完全可独领一军。”
“你宋俊、宋俨、宋佑虽不如宋杰、宋伟,但也是将军之才,还有尔等叔父宋瑾,同宗的宋玹、宋佐等人,西宁侯府堪称满门忠烈,都是人才。”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朕一直在压制宋家,是为了你们好,恩典太重,不是好事。”
宋俊匍匐在地上,眸中含泪。
明知道这是皇帝的拉拢之词,但还是感动、受用。
“既然尔等主动交还世券。”
“朕就允汝家一门勋爵!”
“宋俊、宋俨、宋佑,尔等三人入九门提督府,为朕执掌京营。”
朱祁钰必须提拔宋家了。
这叫投桃报李。
宋家主动归还世券,可见心诚。
皇帝自然要多多赏赐,以示君臣同心。
也要告诉收回世券的勋臣们,朕还会重用你们,让你们拿回世券的。
“微臣想在宫中护卫陛下!”宋俊竟磕头拒绝。
“朕在宫中安稳,没有危险,你出去便能如你大兄、二兄一般,扶摇直上九万里。”
朱祁钰讶然。
宋俊磕头:“启禀陛下,微臣之才,不足以为一军总兵,吾弟宋俨、宋佑本事皆强过微臣。”
“再者,陛下在宫中,总要有几个贴心的人。”
“微臣愿意在宫中,侍奉陛下!”
宋俊是个聪明人。
皇帝既然说了,要让宋家满门勋爵。
实际意思是,要放宋伟出京了。
宋伟担任御林军总兵,御林军乃是禁卫组建的,皇帝不可能放于别人手中。
所以宋俨和宋佑,执掌的就是御林军。
“你呀。”
朱祁钰叹了口气:“罢了,先在宫中伺候吧。”
“等有了好职位,再放出去,总在朕跟前,得不到爵位的。”
“对了,宋玹可还在人世?”
宋玹是宋琥,宋琥于洪武三十五年娶安成公主为妻,安成公主是太宗皇帝嫡三女,位分尊贵。
偏偏宋琥站在汉王那边,洪熙元年,就被以大不敬之罪削爵了。
“回禀陛下,玹兄已经不能下床了。”宋俊回禀。
宋玹是太宗皇帝亲外孙,原名宋福寿,被太宗皇帝改名为宋玹,可见太宗皇帝对他的喜爱。
“可有子嗣?”
既然要大肆提拔宋家,自然要用先用亲戚。
“玹兄因四伯父之事,身体一直不好,至今只有两女,没有子嗣。”
宋俊却说宋玹有三个庶弟。
但都不是安成公主的血脉,朱祁钰也就没了提拔的意思。
“可有本事?”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皆是中人之姿,但都是老实本分的。”宋俊道。
“皆入宫做侍卫吧,朕考校考校。”
说完了宋家。
朱祁钰则看向了陈韶,他已经收到消息,是陈韶找其他三家,主动献上世券的。
“陈韶,你的本事不比李瑾差。”
朱祁钰赞扬他:“明年东北要打仗,云南也有仗可打,你是想去东北呢?还是想去云南?”
陈韶也想说留在宫中伺候皇帝。
但宋俊已经说了,他再拾人牙慧,就贻笑大方了。
“回禀陛下,微臣愿意去东北,率领骑兵驰骋,才是微臣的愿望!”
陈韶永远也忘不了土木堡。
他的兄长死在土木堡。
遂安伯的荣辱,全毁在土木堡之战上!
一日不能雪耻,遂安伯府就永远无法抬头。
再者,去云南清剿土司,战功远不如在马上更大,陛下想重开西域,自然要一路往西打。
陛下还要恢复蒙元疆域,那肯定是马上的战功最多。
“好!”
朱祁钰笑道:“东北打仗,朕让你去!”
“陛下,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陈韶立刻道。
“说!”
“微臣想请陛下赐婚!”陈韶把情况描述一遍。
李琏和沈淮满脸震惊。
“陈埙的女儿,乃是正派伯爵之女,此二女在贵妃宫中伺候。”
“朕见过的,确实如陈韶所说,贤良淑德。”
朱祁钰看向李琏和沈淮:“你二人可有福了,此二女颇有礼法,又是名门嫡女。”
“在宫中历练三年,嫁出去自然还要高人一等。”
“朕下旨赐婚,此二女出宫时,便封孺人,宫中再补贴一份嫁妆。”
“从宫里出去的宫女,那肯定要高人几等的,体面不能丢。”
“李琏,沈淮,你俩怎么看?”
朱祁钰看向他俩:“你俩要是不同意,如此佳女朕可赐婚给别人了。”
沈淮感激涕零。
他家焦头烂额,没想到陈韶还愿意和他家联姻,足见患难之交。
别看陈埙死了。
陈韶只是叔叔,但陈韶视若己出,连带着和陈韶不睦的陈瑄,也疼爱两个侄女。
所以说,这两个女儿,和陈韶之女,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尊贵一点。
李琏啜泣道:“微臣面丑,连累了孩儿。”
“以前家中冷清,无人愿意说媒。”
“直到吾弟李瑾被陛下看重,媒婆恨不得踩烂吾家门槛儿。”
“但微臣却深知人情冷暖。”
“不愿意让微臣之子,娶那阿谀奉承之徒。”
“遂安伯不嫌吾貌丑,推己及人,吾自然愿意为吾子迎娶佳女。”
“又有陛下赐婚,又钦封孺人,如此浩荡恩泽,微臣若拒绝,岂不是傻子?”
李琏这话,惹得朱祁钰哈哈大笑。
孺人是命妇中的七品,最底层的命妇。
沈淮也不拒绝啊。
这好事,拒绝了岂不是傻子?
宋俊看在眼里,颇有些嫉妒。
他宋家女儿更多,是不是也该和陈韶、李瑾联姻呢?
“冯孝,传下圣旨,赐婚!”朱祁钰本想扶持李瑾做新山头,看陈韶这意思,有心抢山头啊。
这陈韶背后有高人指点。
也好,良性竞争即可。
“朕打算重建金吾军,整合金吾四卫,定额三万人,沈淮,你出任右总兵。”
朱祁钰沉吟:“左总兵朕还需要思量思量。”
沈淮没想到,升官了。
朱祁钰把四卫合一,虽是军,其实还是四卫,只是在指挥使的官职上面加左右总兵。
意思是,禁卫也可能随时出兵打仗。
出兵打仗时,四卫就会整合成一军,这是给四卫立功的机会,安四卫兵卒的心。
同时,朱祁钰还有一层深意。
二十六卫,朱祁钰要打造成六军,合计十八万人,从各军中挑选精锐,入京填充。
再加上九门提督府,养马军、侍卫军等等,合计超过三十万人。
合称京营。
这样一来,京营就完全攥在皇帝手中了。
原京营则慢慢替换出去,去新占的领土充当边军去。
以后京营的基层军吏,则由讲武堂出来的人担任,军纪司纠察风纪,使得军权完全攥在皇帝手中。
又聊了一会对军中的构建。
四人磕头退下。
朱祁钰看了眼冯孝:“把厂卫、巡捕营的赏赐发下去吧。”
“奴婢遵旨!”
“回来,调王诚入军纪司担任提督太监,怀恩出宫,暂任九门提督府镇抚太监。”
冯孝讶然。
按理说,怀恩是得不到皇爷百分百信任的。
为什么派去担任九门提督府的镇守太监呢?
“怀恩有能力,想做事,却得不到施展的机会,去军中试试吧。”朱祁钰调王诚去做军纪司太监。
足见皇帝对军纪司的重视。
冯孝猜测,军纪司是用来挟制整个军中的。
“让王诚入宫。”
朱祁钰活动一番,然后继续处置奏章。
而在宫外。
王爷一条街。
整条街原来是商贾的住宅,后来商贾没了,被收归宫中,目前用来暂时安置诸王和宗室。
为了方便诸王,皇帝又在这里设了临时宗人府。
其实是不允许诸王出这条街的。
“许公公,陛下是什么意思?”周王害怕。
刚被皇帝收拾完。
诸王现在还心有余悸。
许彬代表宗人令朱祁镇,淡淡笑道:“皇爷请诸位王爷商量,咱家可不敢揣测天心。”
周王吃个软钉子:“敢问宗人令是什么意思?”
“漠北王也没有意见,请诸位王爷参详。”许彬笑道。
恶人就是让我们诸王来当喽?
皇帝是真损啊。
他要干掉庆王,让诸王背锅,令其自相残杀。
“这……”周王也不好说啊。
鲁王抬头,仰望星空;蜀王装痴呆;秦王干脆看着自己的鞋尖,诸王谁也不想背锅。
“皇爷就给了一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半了,咱家还要入宫向皇爷禀报呢!”
许彬完全代入了太监这个新身份。
他不代入也不行啊。
他儿子多,都在宫中当侍卫,敢不用心,儿子遭殃。
“耽搁了皇爷休息,谁也吃罪不起!”许彬冷笑两声。
周王咬了咬牙:“就处死庆王妃,再令庆王闭门思过!”
诸位颔首,仿佛在说,这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完了?”
许彬没想到,诸王隔靴搔痒,完全在敷衍。
皇爷的心思,你们是真不懂呢?还是装傻呢?
“公公,按照祖制这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了。”周王舔着脸道。
“谋害亲母,处死一人,就结束了?”许彬觉得诸王在耍他,轻视他。
许彬也不知为何。
变成太监之后,他特别看重别人的目光,变得十分敏感、脆弱、充满怀疑。
“要不就诛其族!”
反正一个王妃的家族是外族,死了就死了,周王也不心疼。
许彬看周王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笑了。
“咱家便将周王所说,禀报入宫了。”许彬懒得扯皮,作势要走。
周王赶紧拉住他:“许公公,这不是讨论嘛,您这么着急干嘛!”
连南宫的一个太监,堂堂周王都得巴结。
宗室彻底没落了。
许彬瞥了他一眼:“周王,做不了主就闭嘴!”
周王脸色一变:“这不是讨论嘛……”
“你讨论出什么了?”许彬质问。
“这……”
周王年纪大,虽不是宗室里最年长的,那也是长者。
被皇帝羞辱,也就忍了。
偏偏连个南宫的小太监,都敢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堂堂亲王,难道连个太监都不如?
“这什么?不会说话就闭嘴!”
许彬陡然爆喝:“还有一刻钟,抓紧拿出个结果,皇爷在等着呢!”
“一群不知忠孝的东西!”
“让皇爷等尔等,尔等算个什么!”
许彬破口大骂。
本来义愤填膺的诸王,竟慢慢垂下了头,眸中愤懑,手脚很老实,不敢动弹。
“哼!”
“咱家是给尔等脸面!”
“换了厂卫在这里,早就大耳掴子抽你们了!”
“敢让皇爷等着,活腻味了!”
“快点,拿出个章程来!”
许彬厉喝。
然后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盯着站立的诸王。
周王心中愤懑,太监何时能骑在王爷的头上了?这还是大明朝吗?
朱祁钰,你的子孙,早晚也会被太监欺辱!
“只能请宫中做主了。”蜀王小声表达不满。
“皇爷的口谕,是怎么说的?”
“忘了!”
“没肝没肺的东西!”
许彬厉喝:“快点拿出个章程!咱家入宫还要需要时间呢!”
“若让皇爷苦等,咱家遭殃,回来就让你们遭殃!”
诸王面露不忿。
凭什么太监,也敢骑在诸王头上撒野?
晋王小声道:“要不就赐死庆王,让世子继位便是。”
顿时引起诸王怒视。
许彬看着时间。
慢慢站起来,直接出了宗人府。
“许公公留步啊!”蜀王赶紧追上去。
许彬回眸,怪笑道:“时间到了。”
“你们是王爷,皇爷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但咱家就不一样了,咱家是做奴婢的,若惹了皇爷不快,就是自己皮子紧了,咱家可不敢怠慢。”
蜀王装傻:“还有一点时间,再商量商量!”
许彬拂袖而去。
乘坐娇子入宫。
“你们死保庆王,想过没有,若陛下震怒,咱们怎么办?”晋王恼怒。
诸王怒视他。
今天保不住庆王,明天倒霉的就是我们!
皇帝要削掉亲王爵,想过没有,你变成了郡王,嫡长子是郡王,其余儿子就都成了镇国将军了!
什么郡王能参政,那都是皇帝收回爵位的新花样!
就算宗室当了大臣,又能如何?
真能像汉朝那样,当大将军吗?
不可能的!
皇帝对亲哥哥、亲侄子都那么苛刻,我们算什么?
今天收回亲王爵。
明天呢?
谁知道皇帝明天会做什么!
而在成国公府。
一片哀鸿。
朱佶闻听皇帝追封先祖为亲王,又哭又笑。
追封是给外人看的!
活人是得不到实惠的。
反倒是世券,才是成国公府的根本。
朱佶回想着老母亲临死时的叮嘱,他决定改变自己,为母亲挣回世券来。
他连夜入宫谢恩。
与此同时。
于谦正在泰宁侯府上。
陈桓恭恭敬敬将世券奉上。
他父亲陈泾,实在没什么可吹的,宣镇之战,设伏还屡战屡败,没被训斥就不错了。
要不是皇帝垂怜,泰宁侯就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了。
陈桓在宫中担任侍卫,三个儿子都在讲武堂里学习,他自知能力不济,反而希望儿子能成才。
所以于谦过府,他就立刻奉上世券,同时有巴结之意。
“汝父泰宁侯被派去镇守甘肃,可见深得陛下垂爱,尔等在宫中侍奉,尽心尽力才是。”
“下官谢首辅提点!”陈桓跪在地上磕头。
于谦听说陈韶等四人将世券奉于宫中,他松了口气。
最后一站,平乡伯府。
而平乡伯和永顺伯,已经将世券追着于谦送来了。
而在户部。
耿九畴下了朝,便大发雷霆。
“尔等真以为本尚书不会shā • rén?”耿九畴气炸了。
他真没想到啊。
户部竟然欺上瞒下到了这个地步。
就在他眼皮底下糊弄他。
问一个人,就装傻充愣。
把他耿九畴当傻子一样耍。
“查,给本官细查!”
耿九畴坐在府衙上:“传令下去,所有人不许擅离职守,何时自查完毕,方能下值!”
“无论病痛,无论何事,都给本官忍着!”
“不将户部犁清,本官无颜面见天颜!”
“累死在任上,本官为他请一个好谥号!累不死的,就给本官查!查清楚为止!”
耿九畴带过兵,一身煞气。
户部瑟瑟发抖。
第一步就是查账。
他从国子监借来监生,让监生来查账。
六部都在自查中。
而在宫中。
朱祁钰收到宗人府的奏报。
“既然周王要处死庆王妃,就由他亲自动手吧,让诸王去围观。”
朱祁钰没得到满意答案:“让许彬做监斩。”
“至于庆王……先暂时这样吧。”
“诸王是不想顺着台阶下啊。”
“让锦衣卫去查查周王,给周王一个惊喜。”
冯孝赶紧磕头:“奴婢遵旨。”
朱祁钰问:“宫门落锁了吗?”
“回皇爷,已经落锁。”冯孝回禀。
“让朱佶入宫,毕竟死了母亲,朕安慰安慰他吧。”朱祁钰对朱仪在广西的战绩不满意。
那是因为有欧信、陶成这个怪胎,珠玉在前。
其实朱仪的战绩和以前比,是可以的。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