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
竟传来皇帝的大笑声:“好你个陶鲁啊,倒是伶牙俐齿,不怪能深入敌营,忽悠敌酋,拿下古零覃氏!”
陶鲁吓得身体发软。
“深入敌营的少年郎,怎么还被朕吓到了?”朱祁钰打趣他。
“陛下龙胆虎威,如真龙在世,学生不过肉眼凡胎,在陛下面前,自然恐惧非常。”
陶鲁是会拍马屁的,其实后背全透了。
朱祁钰哈哈大笑。
“欧镗、段元琰,尔等父母皆是名将!”
“都起来。”
“赐座。”
陶鲁是能坐在养心殿里,最年轻的一个。
但他可不敢坐。
只是屁股稍微沾了个边。
欧镗还好一点,段元琰不停哆嗦。
他只是个小土司的儿子,立下功劳的还是母亲,路上他已经得知,大明没有女将军,他母亲就显得很尴尬了。
“段元琰,你娘是个好将军啊。”
朱祁钰看到他紧张,轻声道:“朕打算晋她做都指挥同知,虽是妇人,却有穆桂英、梁红玉、李三娘等先例,大明也可有女将军,你当好好向母亲学习。”
段元琰没没想到,皇帝竟对母亲有如此高的评价。
他从小受母亲教导,懂汉语,看过戏曲,知道穆桂英,但不知道梁红玉是谁。
但是,读过书的陶鲁却满脸讶异,他知道梁红玉和李三娘,但穆桂英是谁?
穆桂英是嘉靖年间的汇编里的人物。
现在是景泰朝,还是冷门戏曲里存在。
倒是梁红玉和李三娘,是响当当的人物。
梁红玉是韩世忠的妾室,韩世忠是历史级别的名将。
李三娘是李渊的三女儿,娘子关就是以她命名。
“小子拜谢陛下天恩!”段元琰感激磕头。
“欧信有封爵之资,欧镗,伱入了讲武堂,可不准给你爹丢脸。”朱祁钰朝着欧镗笑道。
欧镗赶紧跪下保证。
朱祁钰对此三人寄予厚望,尤其是陶鲁。
“朕考考你们,今日早朝上,朕决定拆分西北为陕甘宁山四省,朕想重开西域,尔等有何建议?”
欧镗和段元琰满脸懵逼,我们都没去过西北,哪里知道西北要如何繁荣啊?
陶鲁在路上也做足了功课,但没做过西北的功课啊,还是被皇帝的问题问到了。
“敢问陛下,学生可否看一下地图。”
陶鲁绞尽脑汁,但脑海里对西北没什么印象。
十分尴尬。
养心殿的墙壁上,还是没拆分的地图,很快就要重新涂鸦绘画。
冯孝告诉陶鲁,新划分的边界。
陶鲁咬咬牙,跪下:“回禀陛下,学生以为可移民陕西,先繁荣陕西,求陛下重建长安!”
朱祁钰眼睛一亮:“仔细说来。”
“我大明占据河套之后,陕西就成为完全内陆省份,不再和敌人接壤,变得十分安全。”
“所以西北的核心,将会从形胜之地太原,移到西北明珠,长安。”
“而长安,位处关中之中央,虽然疲敝多年,但只要上下一心,重建长安指日可待。”
“长安建成,便可以长安为中心,向西寥廓河西,过吐鲁番,征服西域。”
陶鲁看似说了很多,其实就一句话,建设长安。
看得出来,这道题把他难住了。
“言简意赅的说。”朱祁钰不喜欢听废话。
“陛下,其一兴建长安,重建关中要塞。”
“其二,多多移民,振兴关中商业。”
“其三,关中疲敝,承受不住太多人口,所以要保护水土,也要重开路上丝绸之路。”
陶鲁说得算老生常谈。
朱祁钰对陶鲁的战略眼光略有不满。
“陶鲁,关中之弊,在于人心。”朱祁钰也不为难他,毕竟是个孩子。
陶鲁知道,皇帝对他的答案不满。
“你没去过关中,也没看到多少资料。”
“不知道也很正常。”
“历经辽金蒙元,关中已经是色目人、胡人的天下了,早已经不是汉唐时代的关中了。”
“所以朕说,要治理关中,首在治心。”
“只有让关中人,从内心里认同大明,认同自己是汉人,而非回回,真心愿意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那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
朱祁钰展颜:“起来吧,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解,已然不错了。”
“进了讲武堂,要戒骄戒躁。”
“你在郁林,可谓人中龙凤,但在京中,天下英才齐聚于此,你仍想出类拔萃,便要比其他人更加努力。”
“学习,是你通向成功的唯一钥匙。”
朱祁钰劝学。
陶鲁赶紧磕头谢恩。
“你们两个也是,进了讲武堂,必须要努力学习,不可辜负朕、辜负尔等父母一片冰心。”
“小子等谢陛下教诲!”三人齐齐叩拜。
陶鲁又跪下,诉说其父陶成的谢恩之词。
朱祁钰大为感动:“陶成对朕的忠心,朕看在眼里。”
打发走三人。
冯孝禀报:“皇爷,方总督送来七百多个已经阉割完毕的孩子,您认为应该安置在哪?”
“方瑛有心了。”
朱祁钰颔首道:“去内书堂吧,以前内书堂请翰林院翰林讲课,从今天开始,由有学识的太监讲课。”
“宫中是宫中之事,不许外朝插手。”
“明白吗?”
侍讲学士给太监授课,慢慢的就把太监带歪了,太监会成为文官在宫中的傀儡。
朱祁钰让这些不懂汉话的土司孩子学汉话,学知识。
就是杜绝这些人,被文官侵蚀,日后会成为他的羽翼。
“奴婢明白!”冯孝磕头。
“读懂多少大道理都是没用的,要学会脚踏实地,踏踏实实做事即可。”朱祁钰叮嘱。
朱祁钰刚打开奏章,又想起一件事:“欧信上书,想纳段思娥为妾。”
“皇爷的意思是?”冯孝小心问。
“段思娥是个将才,做欧信的妾有点委屈了,赐平妻吧,赐其特许随军打仗,先赐四品恭人,未来可按照战功封爵。”
冯孝讶然,没想到皇爷竟对段思娥如此垂爱。
也是,皇爷对妇人多有垂青,听说京中很多妇人,在家里为皇爷立长生牌,感激着皇爷呢。
“奴婢这就去传旨!”
朱祁钰颔首:“告诉欧信,朕希望他做韩世忠,段思娥是大明的梁红玉!”
冯孝看出来了,皇爷是故意太高欧信和段思娥的身价。
没人吹捧欧信,干脆他这个皇帝亲自下场吹捧。
而在山西,大同。
舒良怒拍案几:“该死的龚辉!竟和叛臣搞在一起,他要干什么?造反吗?”
他这个太监,其实是山西督抚。
他正在犁清山西。
俞山和俞纲,也得听命行事。
此刻,他正在大同,亲自募军。
郭登亲自陪同。
“厂公何事震怒?”许宁小声问。
许宁是许贵的儿子,永新伯许成的孙子,因为没有世券,所以没有袭爵。
“东厂的私事。”
舒良收敛怒容,想着晚上写请罪书,陈于陛下:
“说正事吧,皇爷下旨,令山西以征兵的方式,移民广西和河套,二位怎么看?”
他知道,皇爷看重许贵,所以对许宁另眼相看。
郭登不用说了,那是皇帝的心腹。
“厂公,标下以为此事并不容易。”许宁什么话都敢说。
“为何?”
许宁苦笑:“朝堂把山西治理得太好了,百姓虽然过不上什么富裕日子,起码不饿肚子,饿不着肚子,谁愿意做异乡鬼啊!”
这倒是,山西虽然不富,但肯定不穷。
因为山西人善于经商。
地下还蕴藏着海量的煤矿,百姓不缺吃不缺穿,自然不愿意离乡了。
他看向大同巡抚杨宁。
杨宁苦笑:“许游击说得对,山西百姓愿意经商,不愿意当兵。就算中枢征兵,怕是也徒劳无功。”
“那有什么办法?”舒良也没辙了。
中枢看到的只是数字,看不到民间真实情况。
“怕是只能强征了。”山西巡抚沈固苦笑道。
“强征绝对不行,万一皇爷追责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舒良犯难了。
就在舒良犯难的时候。
范广却已经率军西进,先传信镇远关,和镇远关联络信息,又联络在甘肃镇的寇深。
从入甘肃开始,寇深看到的是一片荒凉啊。
想繁荣甘肃,没个百年,恐怕都难。
关键此地位于前线,就算重建起来,一场战火,就会沦为灰烬,所以重建不如不建。
寇深也头疼。
他给中枢上书,皇帝御笔批复,兴建甘肃,不计后果。
寇深知道,当初皇帝承诺他的,没有食言。
这时,寇深收到甘州卫信报,有一股规模庞大的骑兵,正在越境。
“看来前面的一万多骑兵,只是前锋。”
寇深看向河套的方向:“不知道原布政使收没收到本官的传信。”
他离京之前,带来了三将,陶瑾、杨杰和李端。
此三人皆是都督,参与过北京保卫战,均有战功。
尤其是陶瑾,有能将之称,本来在山西任职,被皇帝调来随他入甘肃。
“大人,这股骑兵会不会像帖木儿汗国的骑兵那样,来草原上投靠谁的呢?”
陶瑾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拱了拱手道:“标下愿意和这股骑兵接洽,询问清楚目的。”
“不可!”
寇深摇头:“甘肃镇兵卒不多,不能随意出征。”
陶瑾看了眼杨杰和李端,都感觉十分憋屈。
本以为来甘肃,是要一展身手的。
结果谁能想到,甘肃镇就两万来人,都是老弱,能打仗的三千不足,还要分守要塞。
寇深来到甘肃,就大刀阔斧改革。
裁撤老弱,重新征兵,操练战阵。
但现在手里也就一万多人。
经不起消耗。
还都是新军,上战场容易不战自溃。
这时,范广传信而来。
寇深知道秃巴思部原委,竟眼睛一亮:“汉人嫌弃甘肃荒凉,但这些夷人,肯定不嫌弃啊。”
“若咱们鲸吞掉十几万人,甘肃就不缺丁口了。”
“本官就能一展抱负了。”
他也想治理甘肃啊。
问题甘肃没人啊,他治理谁去啊。
干脆,他也想学孙原贞,强留蒙人,归化成甘肃人。
孙原贞起了个坏头。
“大人,咱们就一万多人,拿什么打仗啊?”陶瑾让他快点醒醒吧,别做梦了。
“借鸡生蛋。”
寇深故弄玄虚。
让人准备纸墨,他立刻回信。
等这股骑兵越过,甘肃镇就出兵,切断其后路,但所有俘虏,甘肃镇要分一半。
陶瑾目瞪口呆,您这也太能骗了吧?
一万多人,断十几万人后路?
范广能信吗?
“兵不厌诈,咱们这叫善意的谎言。”寇深沾沾自喜,派人传信。
“抽调所有兵力,集中在巨野泽,本官亲自打这一仗!”寇深也是军政全才。
“大人,抽调全部兵力?边关不守了?”杨杰傻傻问。
寇深给他一个白眼:“这么破的甘肃,你说谁能来抢?抢黄土吗?”
“快点去传信,除了肃州卫留守一千人,其余兵卒全都调过来!”
“等收降了十几万人,咱们这些甘肃的官员,起码有人管啊。”
陶瑾、杨杰、李端都点点头。
都知道甘肃贫瘠,但不知道贫瘠成了这副死样子,丁口不足二十万,汉人也就四五万人,谁能信?
甘肃镇动起来了。
宁夏卫也动了起来。
范广则沿途将大军分散,神英做前锋。
神英家中的七十一骑,就剩下五十个人了。
使槊骑兵一人三马,战马空乘,一匹马驮载盔甲,一匹马骑乘。
收拢了两万六千匹战马。
河套现在战马特别多,而随着大同镇、宣镇出关,越过长城,版图北推之后。
战马的价格,在大明极速下降。
但养马的价格,却急剧飙升,还诞生了伺养马匹的马倌产业链。
范广手里约三万人。
全是骑兵火铳手。
天边,狼烟燃起。
“总兵大人,镇远关传来信号,那支骑兵已经靠近镇远关了!”传令兵来报。
范广决定在都思兔河沿线设伏。
结果,等啊等啊,那股骑兵竟然折返向西而行了。
“坏了!”
“肯定是长时间没收到拓跋惕的消息。”
“把猎物惊走了!”
范广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宁夏卫已经切断了那股骑兵的归路。
当范广赶到的时候,宁夏卫已经被冲垮了。
那股骑兵浩浩荡荡,如黑色洪流一般,向西而去。
范广率军而追。
在长城外的草原上,两股洪流,一追一赶。
秃巴思族钻进了阿拉善沙漠。
阿拉善沙漠在西夏时,曾是沟通东西的要道,十分繁华,但被连年战争破坏,如今已经成为一望无际的大沙漠。
蒙人擅长奔袭,进入沙漠里,也能凭借超强的意志力,走出沙漠的。
最重要的是,秃巴思族对迁徙做足了准备,食物带的非常充足,在沙漠里走一年,他们也能活下来。
因为他们驱赶着马牛羊行军,饿了的时候可以吃马牛羊果腹。
范广却犯了难了。
他出兵没有粮食补给,最近的补给在镇远关上。
“总兵大人,标下愿意深入沙漠!”神英请战。
范广并不着急做决定:“把地图拿来。”
“秃巴思人应该是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所以对沙漠十分熟悉,进去也不会迷路。”
地图做的并不详尽。
好在镇远关送来详尽地图。
阿拉善沙漠,分为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和乌兰布和沙漠。
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中间,地段狭窄。
走这条路,就能到达巨野泽。
那是走出沙漠的关键,是一片绿洲。
穿过巨野泽,往西走就是一片坦途了。
“若甘肃镇出兵,扼守敌人咽喉,会在哪里设兵?”范广问神英等人。
神英等人惊道:“大人的意思是,寇大人就在巨野泽里设伏?”
“一定。”
镇远关已经被坑惨了。
四千多兵,损失殆尽。
倘若甘肃镇再被绞杀,他范广就脱离不了干系。
“大人,救不救?”房能抹了抹脸上的汗,沙漠边上的天气太热。
“救!”
范广没啰嗦,必须得救,没得商量。
“可补给怎么办?”谭序问。
范广咬牙道:“咱们没补给,就抢他们的牛羊吃!”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传令,去最近的地方取水,取足了水,就进入沙漠!”
“从宁夏卫调来最多粮食,再多多借马,有多少马要多少。”
“范昇,你亲自拜访宁夏卫,找几个向导,领着咱们走出沙漠!”
与此同时。
曹吉祥对丁瑄严刑拷打。
“别打了,我说了,我说!”丁瑄惨叫个不停,而对他上刑的,是他的妻子、儿女!
相反,对秦兆这等无儿无女的人,审问他纯属浪费时间。
丁瑄的女儿是真狠啊。
拿烙铁,烙他亲爹的下面。
丁瑄浑身都是血,凄惨无比。
曹吉祥则美滋滋喝茶,喝茶配着肉香味,美。
皇爷下旨,逮捕所有江南籍的商贾,一个个排查。
巡捕营的诏狱已经放不下了。
借用了锦衣卫诏狱。
“继续。”
当值期间,不能饮酒。
否则曹吉祥就得小酌几杯,看着这场景,有点小爽。
丁瑄的女儿哆哆嗦嗦,继续烙,除了手法生疏些,眸中俱是冷漠。
肯定废了。
反正他也出不去诏狱了,要那玩意有啥用呢?
烙着玩吧。
“我都说,我都说……”丁瑄不断求饶。
但曹吉祥就喜欢听这声。
“曹铉,再沏一壶。”
曹铉受不了这股肉香味,冲出去一阵呕吐。
“真是废物。”曹吉祥就想起了嗣子曹钦,曹钦才能继承他的衣钵,其他侄子,都十分平庸,可惜了。
“我说!我说!”丁瑄想说。
问题是曹吉祥不想听啊。
他女儿就烙。
惨不忍睹。
曹吉祥肚子撑着了,出去如厕,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摆摆手,让人把丁瑄拖过来。
丁瑄不停哀嚎。
他的妻妾儿女也在抹眼泪。
“这些人不是你妻妾儿女吧?”曹吉祥问他。
丁瑄傻眼。
那些妻妾儿女,全都跪在地上,满脸惊恐。
曹吉祥指着那个行刑的女儿:“你烙你的亲父,竟无半分负罪感,手法越来越娴熟。”
“还有你,眼泪能不能哭出来?别干打雷不下雨,本督看着难受。”
“还有你,眼泪能不能哭出来?别干打雷不下雨,本督看着难受。”
曹吉祥指着丁瑄的二儿子。
“你也是,哭的时候用手捂着眼睛,结果手拿下来时,手上没有半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