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汉二年,二月初一。
一众官员,从卢植府邸出来,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三三两两挤在一起,谈论着刚才府里的事情。
钟繇酒量非常好,这会儿十分清醒,与边上的二荀道:“这么看来,卢公是将曹孟德当做接替他的人选了。”
荀攸面红耳赤,属他喝的最多,道:“曹孟德虽说屡有败事,但此人胸襟宽阔,不计嫌隙,若是能潜心用事,当是成大事之人。”
钟繇不可置否,轻叹道:“我观卢公的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月了。”
荀彧神色默然,道:“方才席间,卢公的意思,是我希望等举荐曹孟德为大司马府长史?”
大司马府的编制,属于头重脚轻,虽然不断完善,大殿内‘长史’一职空缺多年。而大司马府长史,相当于尚书台‘尚书令’,地位十分险要。
卢植的用意,自然是希望曹操一步步走。
荀攸看向荀彧,道:“曹操平定青州有大功,按理说当封侯,现在又因夏侯渊一事遭免职,叙功一个大司马府长史,倒也说得过去。”
荀彧面上如常,道:“大司马府长史,是由大司马府任命,无需朝廷商议,更不需朝臣举荐。”
荀攸,钟繇忽然反应过来,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钟繇旋即有所恍然,道:“这,曹操,怕不止是接替卢公,或许,还要接替皇甫公?”
荀攸想起来了,皇甫嵩的身体,其实也不太好。
不管怎么说,曹操才三十七岁,正是一个年富力强的黄金年龄。
纵观大汉,曹操,似乎是第二代大司马的最合人选!
荀彧漫步走着,道:“元常,物色一个合适的接替你的人选吧。”
钟繇怔了下,不是说大司马府的事情,怎么突然到他的廷尉府了?
荀攸皱眉,看着荀彧,若有所思的道:“族叔的意思,是不止大司马府面临交替,尚书台也是?”
荀彧点头,慢条斯理的道:“从现在来看,陛下是有意让蔡公作为过渡的,但蔡公糊涂。幽州刘公,青州朱公入京已经被陛下否决,那么,元常入尚书台便是唯一人选。”
钟繇摇头,道:“你这是事后推断,大司马府的布局,走到现在,你我才算看清。宫里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荀攸思索着,道:“这些日后再看便是。那曹孟德,我等,是否要举荐?”
钟繇又回头看了眼卢植的府邸,道:“卢公向来克俭,府里既无贵重之物,仆从只有那十几个,这几日宴请,怕是将多年积蓄耗光了。”
荀彧道:“举荐吧,人数不宜太多。”
“好。”荀攸道。人数太多,不止对曹操不好,还有结党嫌疑。
钟繇与二荀等人商议的时候,卢府内的宾客也走的差不多了。
曹操与卢植家人扶着卢植回到卧房,看着睡下的卢植,面容枯槁,双眼凹陷,俨然不长久之态。
曹操面无表情,心里惆怅万分。
卢植喝了一些酒,已经睡熟。
卢毓转身向曹操,脸色平静的抬着手道:“多谢将军。”
曹操见十岁不到的卢毓这般知礼数,连忙回礼道:“不敢。今后若有难事,曹操义不容辞!”
卢毓没有答话,只是转身给他父亲擦脸。
曹操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开。
曹操回到府邸的时候,见差不多都熄灯了,也没有什么睡意,转而来到了郭嘉的小院。
见郭嘉已经睡下,曹操也不客气,脱掉外衣,就睡到另一头。
郭嘉幽幽睁开眼,伸手摸向边上的酒壶,喝了一口,这才觉得神清气爽,坐上去一点,这才笑着道:“听将军的脚步,似乎心情不太好。”
曹操倒是不困,却也不太想说话,闻言坐起来,披头散发的,沉默的看着郭嘉。
这才二月,仍旧很冷,晚上更是漆黑。
两人相距不远,但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
沉默了好一阵子,曹操出声道:“卢公怕是不久了。”
“卢公名著海内,当世大宗,世人咸望,能对将军这般用心,可见看重。”床的另一头,传出郭嘉有些轻叹的声音。
“曹操何德何能……”曹操的声音压抑,沉重,有种难言的情绪。
郭嘉双眼冷静的看着黑漆漆的对面,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道:“但将军的功业不在洛阳。当今乱世,唯秦末可比,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将军的功业在马上,而不是另一位儒宗。”
曹操沉默了。
卢植尽心为他谋划,不惜拖着病体,连夜宴请朝臣,这份恩重,让他难以说出其他话来。
郭嘉好像明白了,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将军不用纠结,以我的估算,未来一年,将军怕是出不了洛阳,但越过这一年,将军不出也得出了。”
曹操神情一振,道:“奉孝何出此言?”
郭嘉又喝了酒,道:“我之前与将军说过。朝廷用董卓,用袁绍等拖住了袁术等叛乱,吸引了几乎天下的目光,而在北方各州,却逐一被平定,尤其是将军平定青州,给了朝廷巨大的信心。”
“而且朝廷推行的种种‘新政’,无不是为了安定民生,虽有波折,但北方,除了黑山军外,再无威胁。”
“待等朝廷缓过今年,明年必然实力大增,派出一员大将,统调各方,全面讨伐叛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曹操坐直了,狭长双眼灼灼发光,道:“我记得,奉孝之前说过,朝廷这么做,太过着急了。”
郭嘉一笑,道:“是着急了。但宫里的陛下,不是一直很着急吗?”
曹操心里觉得郭嘉这样的判断太过武断,却又不由得思索着,如果由他率兵出征,他会从哪里入手?
郭嘉见曹操没有说话,提醒道:“将军,还须认真做事。”
曹操清醒过来,不由皱眉,道:“奉孝,你不知道大司马府在做什么,如果真的由我来做,我怕是要将天下人得罪个遍!”
郭嘉喝着酒,笑容不减,道:“将军怕得罪天下人吗?”
曹操怔了怔,忽的哈哈大笑,朗声道:“知我者,奉孝也!睡觉,明日,我便与大司马,卢公好好说说我的想法!”
郭嘉见曹操解开郁结,也不再多说,躺下睡觉。
明天,他也要去拜访一些人。
第二天,曹操洗漱干净,先是去卢府接卢植,结果卢植还在昏睡,只能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