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宁坊,修行里,湖心亭。
崔元藻慢条斯理地碾好茶饼,筛好,注水于茶釜内,静等水沸。
崔元藻的对面坐着无心禅师,禅师闭目念经。
只有茶沸腾的“咕咚——咕咚——”声。
“他们是在比拼定力吗?”站在亭外的兰茵偷偷和灵聪咬着耳朵。
“大约是吧。”灵聪微笑着答道。
他已经了解杨娘子的性格了,真的,嗯,和郎君很互补,是个热闹的性格。
兰茵看灵聪不愿多谈,也闭上了嘴,静听崔元藻说些什么。
终于茶到了三沸,“大师,请喝茶。”
“谢崔施主。”
“大师可知王尚在何处?”
“阿弥陀佛,确实不知。”无心禅师放下茶盏,呼了声佛号。
崔元藻依然不疾不徐,“大师要知道,我原是可以把你提去大理寺问案的,只因我相信大师,才请大师来府中一叙,大师何不给我指条明路呢?”
无心禅师闭目诵经,许久后,答道:“贫僧有妄心,若知无不言,尚能将功折罪否?”
“自然。”
“此事要从半年前说起。圣人信道,又值朝廷平叛昭义镇,户部度支郎巧设名目,向寺院收纳钱粮,赵景公寺左支右绌,景况愈来愈差。”无心禅师神情落寞,看向湖岸边随风漂泊的柳絮。
崔元藻默默重新递上一杯茶。
“为此,住持想请人重新修缮《地狱变》壁画,期待吸引更多香客,但苦于囊中羞涩,找不到适合之人。此时,我恰好在悲田坊施粥,见一人书画极好,便留了心,那人便是王尚。”
“长安一百零八坊有悲田坊吗?”兰茵心中疑惑,便悄悄在亭外与灵聪咬耳朵。
灵聪惊讶地看着杨娘子,颇觉疑惑,她怎么连悲田坊都不知道?难道是从小寄养的道馆与世隔绝?
灵聪瞥了眼崔元藻,见他不动声色,便对兰茵解释道:“悲田坊不是坊名,是朝廷用来收容孤老贫病者的安养之处,由僧侣任悲田养病使,各大寺院都会派僧人去为病人看病施舍。”
兰茵连连点头,看来无心禅师心怀慈悲,怎会shā • rén?实在令人费解啊!
“贫僧把王尚介绍给住持,提议请王尚来修缮壁画,但住持只同意提供他食宿及少量钱财,且不得对外公布。是以全寺上下只有贫僧和住持知道有王尚此人。”
“这是为何?又是如何做到的?”崔元藻问道。
“后来,贫僧才知道住持的盘算。住持打算王尚一旦修缮好壁画,就把此处包装成神迹,吸引香客。所以,在王尚来修缮壁画之前,就开始传言东禅院的异象,封了东禅院,导致平日里只有贫僧能与王尚接触到。”
“难怪,我在东禅院发现除陆仟外的另一人的痕迹,寺院里的沙弥却好像对此一无所知。既然住持有此打算,又为何另请了陆仟?”崔元藻又为无心禅师换了一盏茶。
“这也怪贫僧。与王尚交往渐深,王尚便告诉我,他师父黄埔和陆仟的恩怨,恰好与当年的吴道子与皇甫轸一样,他一直怀疑师父黄埔就是为陆仟所害。我听此传闻后,便与住持说了,没想到,住持另起了心思。”
“他是想着让陆仟来修缮壁画,好又引起流言,吸引香客?可是让陆仟修缮壁画,所费颇多吧?住持舍得?”
“这也是奇了怪了,陆仟一分不要。”
“不可能,你撒谎,陆仟和我说,赵景公寺支付他五千贯。”兰茵在亭外听到无心瞎说,立刻生气道。
“老衲不敢妄言。”无心双手合十,呼了声佛号。
崔元藻淡淡看了眼兰茵,兰茵冷静了下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我替杨娘子向禅师致歉,请禅师继续。”
崔元藻轻飘飘一句让无心看了一眼这位娘子,便继续道:“因陆仟不需钱财,便愿意修缮壁画,住持便想赶走王尚,贫僧因不忍,又留他在东禅院住了一段日子,没想到,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无心禅师抬头看了一眼崔元藻,继续说道,“贫僧并不比崔评事早知道这件事。崔评事来赵景公寺的那天,我才知道王尚干了什么事,他告诉我,也许陆仟是被他吓死的,他求我帮一个忙,让他再进一次东禅院,取回屋顶上的装置,原来他在我好心收留他的日子里,因对陆仟和住持心存怨愤,偷偷在东禅院的屋顶上凿了洞,私下安好了装置,本来想吓一吓陆仟,没想到陆仟居然被吓死了。”
至此,崔元藻大致理出了事情的脉络。
那天,他去赵景公寺,导致王尚不敢轻举妄动,到了晚上,王尚偷偷上了屋顶,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但他还是取回了凹凸镜,并在无心禅师的帮助下,于天明时分,逃出了赵景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