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自来是个大方的性子,又一向不爱往贾宝玉身前凑,因此府里盯着绛芸轩的主子待她都只算平平,极少有问话问到她头上的。
如今王熙凤乍然这么一问,云珠只好干笑着回:“回二奶奶的话,林姑娘刚到,二奶奶来得正正好。”
凤姐儿同黛玉十分投契,素日里也常有来往,云珠不敢插科打诨,还是秋纹机灵,甫一从门外进来,就落落大方道:“二奶奶安,暑气侵人,请二奶奶入堂稍坐。”
秋纹手里捧着一只牡丹祥云纹路的铜瓮子,身后跟着茗烟几个小厮,抬着满满几框冰块往院子来。
“是得用冰了,宝玉如今有伤,整日不得出门的,你们伺候需得经心,吃的用的……”王熙凤面面俱到的样子,不愧是她管家的主场,就是到了绛芸轩也没人堕得了她的风头。
众人依次应是,听了屋里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王熙凤才从从腰间扯下帕子作势擦了擦脸,笑吟吟的进屋去,嘴里边走边道:“哎呀,叫手里的事耽搁了,没赶上各位妹妹齐聚一堂的好时候就算了,连林丫头的场子也没赶上呢!”
说罢叫下人依次将带来的药材,食材,以及各色药粉交接到绮霰手中,绮霰一一登记了叫云珠收起来,几人送了王熙凤的茶水,又端了冰水凉菓子在外间小宴了一回凤姐儿的下人。
是以没见到凤姐儿走到宝玉床前时,闻着屋里萦绕的一股幽幽芙蓉香,直打趣得宝玉双颊酡红的场景。
宝玉听得无奈,只得对着外头的热闹转移话题道:“凤姐姐又不是第一次来我这儿,何必这样大张旗鼓?”
“你知道什么,从前都是些小玩意儿罢,如今你伤成这个样子,还那般轻佻未免不像话。”凤姐儿见黛玉出去了,说话愈发轻快,作势要揭开衣衫瞧瞧宝玉的伤势,谁知宝玉扭腰一躲,屋里顿时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啧,真是个狠心的爹。”凤姐儿收回手,撇嘴小声儿道。
贾宝玉不知想什么,盯着床头两条半新不旧的帕子出神,是以没回应凤姐儿打趣。
如今已到夏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适才秋纹她们几个置了冰,可到底顾虑着宝玉伤重卧床,冰瓮子只好摆在隔帘之外,丝丝凉风沁进来,根本解不了心中燥热。
秋纹捏着帕子擦了宝玉额头的汗水,又放了几块巴掌大的冰在床头,道:“二爷如今伤着,大夫也说不好用冰太过,这小的您瞧着,也好得两分清凉。”
末了又同凤姐儿一福身,才退身至门外去,一副听安排的木讷样。
她是真叫王夫人的阵仗吓着了,从前宝玉的丫头们谁不做一个飞上枝头的梦?伺候时也大多是极尽谄媚,恨不得丁卯小事都为宝玉做齐全了,好得他一句夸赞或是赏赐,同袭人一般放得开的许是也有更大的好处等着。
可如今大家这样克己复礼的样子,倒是少见。
凤姐儿见了,悄声对宝玉道:“丫头们可是不够伺候的?老太太已过问我了,你若是不够使唤,尽可同我说。”
凤姐儿是大家子,在家中做小姐时也是前据后拥的下人围着,便是如今嫁作人妇,那也是四家陪房二三十号人尽归她一人使唤,如今一见绛芸轩寒碜的样子,可见心中对王夫人的举动也是不赞同的。
宝玉两眼发直,一口气憋在胸口提不上来,可一想到晴雯袭人她们是母亲赶出去的,他心中的热火又暗淡下来。
戚戚然道:“有什么差头?左不过都是这些事,母亲觉得用不上,那便用不上了。”
垂头丧气的样子,显然也是心头有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