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义从通政司出来,明媚的阳光,让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寒而栗。问题出在哪了?
似乎是徐景昌这小子答应太痛快了。
其实纵容地方,由着下面人折腾,这种弊端古已有之,而且很少有朝廷官吏愿意管这个烂摊子。
这里面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徐景昌的粪土花朵论,固然精彩,但还有其他理由,比如说京官辛苦,要想发点财,捞点好处,就只能靠着外放,或者出去办差。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外派乡试主考。
翰林诸公,号称清贵,其实清则清矣,贵却不一定,有嫩多过得就跟穷鬼一样,十分艰难。
翰林官想要发财,一般有两个途径,其一是经筵,就是给皇帝讲课,然后按照道理,皇帝会赐宴。
而到了这时候,不光能吃,还能拿,也不光是拿些吃吃喝喝,还有那些名贵的餐具,金银器皿。
全都拿回来,吃经筵,算是学问不错的翰林最好的捞钱技巧。
再有一种,就是外放考官,每到科举年,就要从翰林院挑选官吏,派去各省,担任乡试主考。
主持一省考试,能有多少油水,自不必多说……而且也不用徇私舞弊,泄露考题。这些都太明显了。
只需要透露一下文风,展示一下偏好,那些有心人自然知道怎么迎合考官。
毕竟八股文的好坏,是个主观性极强的东西,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提拔出自己想要的人。
主持一省乡试,弄个几千两,难度一点不大。
这还只是翰林官,像督察院,户部,吏部,大家伙都有自己的小技巧。
总体来说,地方官烂一点,贪一点,他们下去办差,就能多弄一点,收钱也方便。
不然的话,地方上都是海瑞、包拯这种人,朝廷大员下去,可是会头破血流的。
“这些还都是小事,其实有一件事,是我一直提防的。”蹇义跟夏原吉念叨。
而夏原吉也是机灵鬼,立刻明白过来,“我懂了,你是怕地方官吏入朝?”
蹇义叹道:“洪武朝的时候,侍郎出则为布政使,布政使入则为尚书,朝堂和地方,官吏升迁,畅通无阻。彼时朝中官吏,也多是精明能干之辈。只是这些年来,越来越不成了。”
夏原吉轻笑,“是啊,京官和外官,其实是两条路,虽说是殊途同归,但是朝中诸公也不想有人来抢位置。蹇天官主持吏部,算是帮了大家伙的忙,徐景昌那么能折腾,竟然没有触碰此事,他的本事也很寻常。”
蹇义可不这么看,“他这些年已经把监察御史,户部十三个清吏司,甚至是工部官吏,都赶去了地方。剩下的人,不是他不想,而是陛下不允许。你我也算是简在帝心,等闲撼动不得。”
两位尚书说到了这里,也都同时沉默下来,这一次针对百官俸禄的问题,究竟会怎么样?
万一地方烧起来,火会不会蔓延到吏部和户部,谁也说不好?
夏原吉思忖再三,“蹇天官,这么看来,只怕就要牺牲掉地方官吏了,不然咱们没法脱身。”
蹇义颔首,“我自是赞同,只是唯恐还不够啊。”
话题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不够的意思,自然是要看徐景昌那边的意思了。
这位大明的牡丹花王,到底在打算什么?
徐景昌把胡濙叫来,“现在各部的评价,依旧不怎么样?”
胡濙道:“确实,天下混乱,自然是朝臣无能。”
“那地方衙门呢?评价如何?”
胡濙苦笑道:“不好说。”
“不好说?”
胡濙道:“就是不好说,毕竟咱们的人下去,有好些地方,根本不让咱们查,他们把老百姓死死捏住,哪里能听到一句半句的坏话?”
徐景昌怔了片刻,长叹道:“事到如今,必须要拿点非常手段了。”
徐景昌说完,也不怠胡濙多问,就直接进宫,先去见了朱棣。
君臣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徐景昌这才出来,随后又去了武英殿,正好看到了杨荣、杨士奇等人在这边。
“见过定国公。”
徐景昌笑着摆手,让他们坐下。
“两位杨学士,在京官吏俸禄过高,这事情大家伙都知道……可大家不知道的是,地方上到底拿了多少钱,官吏又贪了多少,你们能有个初步估算吗?”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杨士奇躬身道:“定国公,自从藩王府废掉之后,每年地方能减少五百万石的粮食。藩王府的田庄交给地方之后,又能增加百万石田赋。结果一年多以来,只给朝廷缴纳了区区八十万石粮食,其余全数截留。”
杨荣也道:“再说火耗的事情,太子殿下在江西厉行整顿,光是火耗减少了三百万两,也就是说,过去江西一省,每年就从老百姓身上多盘剥三百万两。放眼整个大明,一十三行省,又是多少钱,端的是触目惊心,不敢多想!”
徐景昌点了点头,“还有吗?”
“有。”杨士奇又道:“这几年朝廷鼓励工商,虽说设置了税区,但是地方上还是能想办法增加一些,就算是一个县城,每年增加万八千两的商税,并不是难事。”
徐景昌颔首道:“这些事情,果然是触目惊心,想不到我大明竟然有如此多的弊端。伱们两位有什么看法,如何才能根治?”
面对徐景昌问计,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这是个谁开口谁就要倒霉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杨荣才道:“定国公,下官不才,愿意去地方上,整理吏治,清除火耗,如果不成,情愿意领罪。”
杨士奇顿了下,也说道:“下官同样愿意。”
面对两个人的主动请缨,徐景昌摆了摆手,“这些话你们心里有了就好,千万不要说出来,尤其是不要在明天的议政会议上。”
两个人顿时一惊,不解其意,“定国公,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