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韬同孟沧如依偎在一处,场面温馨和美。
但这画面落在程伏眼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正如首席长老所言,孟沧如胸有豪志。
她好像天生就不同于别的鲛人,天赋好,性子高傲,妥妥的天之骄女人设。
程伏垂眸拨动手中白石。光影流转间,便是三年。
记忆石拉动时间线的模式本质上是快进,虽然记忆片段闪过得很快,但修士目力敏锐,仍然能够捕捉到部分闪烁的光影。
红盖头、龙凤烛、交杯酒……
他们已合籍了。
合籍后,纪文韬带着孟沧如上青山暂居。
倒不是因为五灵域有什么嫁娶之说,全是因为孟沧如不愿回东海,纪文韬又需要回青山继承掌门衣钵。
镂花窗外,朦胧的雨幕笼在秀美林木间。
滴滴答答的水激涟漪声不绝于耳,孟沧如倚在美人榻上,抚着微鼓的腹部。
手边的茶水冒着微微的热气,是纪文韬方才为她斟好的沸茶。
孟沧如啜饮了一口,舒眉道:“好甜。是不是又偷偷往里添了安胎芽?”
纪文韬脸颊微红:“是师父让我放的,说这样会最大化避免生育对女修造成的损伤。”
孟沧如闻言扑哧一笑:“你忘了我是什么境界了?你娘子可是大乘初期。”
于一般的修者而言,生育并不必比凡人更加轻松,付出的代价反倒更大,很有可能经脉受损崩裂,乃至于修为倒退。
但生育代价是会随着境界的升高而减小的。换而言之,修为越高,损伤越低。
大乘初期的肉体强健程度,称一句“铜皮铁骨”并不为过。
纪文韬还待说些什么,孟沧如便竖起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莫说这些了。我同你说件喜事。”
“现任鲛仙将要在五年后归隐,近日鲛人族都在筹备此事。”
筹备鲛仙的归隐事宜,自然就免不了新任鲛仙的继位。
纪文韬道:“我打听过,说鲛仙已将鲛辉释放出体,鲛辉会在十日后自寻鲛人族中境界最高深者。”
“沧沧,不出所料的话,鲛仙之位只有你能担得。”
孟沧如撩了聊耳边碎发,明明眼底满是喜意,又好似仍然有些忐忑。她开口又问道:
“白痕当真只是洞虚巅峰?虽说短短十日生不出什么大变数,但我不知道她的具体修炼进度,我怕……”
茶盏撞案声间,青年的嗓音安抚地响起:“我遣人去查过,白痕去岁初晋洞虚巅峰,就算她天赋再超凡,也绝无可能在短短一年内完成一个大阶段的突破。”
淅淅沥沥的雨声微弱下去,庭花缓落。
青山准掌门房外的,自然就是程伏燕离。
房内人并没有察觉到暗处有窗纸破了个洞,一对浅色瞳眸就通过这个空隙暗自窥探着。
至于为什么在房外听而不是直接入室,则全是因为片刻前的一事。
程伏将记忆石拢回袖中,身形虚虚,神色自若地迈入自己生身父母的婚房门槛。
一转头,她挥手招呼起后面的燕离:“师父——师父?”
燕离伫立在细雨间,黑眸沉而静地望她。
程伏诧异道:“师父,你不进去吗?”
燕离:“不了。在外头听便是。”
话虽如此,燕离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前少女的身形,像是要目送着她进去一般。
只有燕离自己知道,她的呼吸,蓦地急促了一些。
那是别人的婚房。
因着下细雨,天色略暗的缘故,里头燃起了影影绰绰的昏黄灯光。
像很久以前,她们以雪洞为居时的模样。
燕离想过很多次她们合籍时的场面,但无论何种设想,都总是离不开那个昏暗又暧昧的雪洞。
程伏带来的灯饰是华美的。可冰原上燃物太少,点灯时只能小心节俭地用着燃绡,光线永远昏黄黯淡。
她去过很多不同的时代,见过某个时空中年代久远的微黄相片。
正与那段摇曳沉沦的时光相契合。
这样的色调,总是很适宜放在回忆里头。
后来燕离成了剑尊,再也不缺乏各种耐烧的燃物,但止妄山巅的寝殿依旧常年昏黄。
不仅仅是为了回味旧忆,更是为了能够慰藉自己深堕合欢道的身体。
年年月月,她总会在某一日眼尾湿红,颤抖着濡湿的指尖去触碰额上那朵白莲。
心魔不是徒然凭空生出的。
是岁岁年年积下的沉厚心绪,是声调喑哑,绝望又自甘沉沦的一声声“程伏”构筑出的茧房。
这茧房密不透风,不为人知,是隐秘的。
燕离可以自如进入熟悉的昏黄寝殿,却不能够进这样灯光微暗的陌生房间。
尤其这还是旁人的婚房。
没人知道,高高在上的无容剑尊,会绷紧了神经,于识海中构筑未来也许并不会发生的一场洞房夜。
轻而巧的足声在耳边响起,燕离抬眸,看见春花般的少女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