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伏悚然一惊,回过头去,却不见燕离踪影。
但燕离清冷嗓音分分明明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令人无端心弦微抖。
她抬目看去,只见杜明澜的身形边缘忽而漾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仍旧是长身玉立模样,一袭鲜艳桃色衣袍,风流眉眼勾人摄魄。
只是这桃花面上的神色总让人觉得有些违和。
惯常挂在眉梢眼角的笑意消散殆尽,就像是在这短暂的弹指间,杜明澜的心境便产生了极大的变化,使他眉眼顿生清冷霜寒。
程伏眸色迷离恍惚。面前的杜明澜,竟给她一种自家师尊的感觉。
正此时,倏然冷淡的杜明澜神色不动,道:“我不收钱物。少爷莫不是以为,止妄亦像流烟都城般纸醉金迷,盛行拿钱办事的朽烂风气?”
两道朦胧声线在程伏耳边交错响起,一道是燕离的清灵音色,一道是杜明澜突变得古井无波的青年嗓音。
程伏定定看着面前的“杜明澜”,不明白燕离为什么突然遁入【心魔角色】杜明澜中,看上去还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而很可能是陈形之心魔中的重要人物。
后头的陈谦茹敛起眉头,显然也发觉了“杜明澜”的变化。
她眉眼显而易见浮起忧色。面前这个杜明澜不是太对劲,这心魔,怕是没那么简单。
而程伏,很有可能就是心魔首当其冲加害的对象。
这片心魔境,归根结底是陈形之的。应对情景的大多数部分,自然归在扮演陈形之的程伏身上。
而杜明澜与程伏的交涉,理论上说,不应由扮演随从的四名队员插手。
陈谦茹这般思量着,口中吐字速度却比心中所想更快。
她踏前一步,垂下头,一副恭顺低微姿态:“少爷,这人装束花哨,恐是来路不明——”也许并非止妄导师。
程伏心神一动。陈谦茹这是对她做出提示,显然在暗指面前的“杜明澜”不大对劲。
可……杜明澜眉眼间的冷淡神色,分明是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师尊神态。
她压下心中某种微妙的质疑之感,朝陈谦茹一点头:“嗯,本少爷自有考量,谦茹你暂且退下。”
陈谦茹眉头大蹙。她没怎么与燕离打过交道,并没有发觉杜明澜面上神色与燕离如出一辙。
程伏这是怎么了?
面前人显然有疑,当真不做些防范吗?
陈谦茹心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些不妙的预感。她不明白程伏为何如此草率地否定这份质疑。
直觉告诉她,杜明澜身上这股冷淡之气就是程伏动摇的根本。
这看上去,像是一个专门针对程伏设下的心魔槛。
面前的杜明澜扬起一个浅淡笑容,冰寒面色乍然如春回暖。
他身形挺拔,本该风流的桃花眼此刻含笑,是要人细心观摩才能觉察出的微小笑意。
一如燕离平常对程伏露出的表情。
杜明澜带着那隐晦不明的笑意,微偏头看了眼程伏,冷然的音调含笑:“是否来路不明,想必少爷心下自有判断,不劳旁人多费心。”
程伏漆黑清亮的瞳眸中,“杜明澜”一身桃衣的身形明明灭灭。眼前人影好像和一个雪发女子重叠,容色不同,但气质全然一样。
这是陈形之的心魔境,怎么都不可能凭空生出一个燕离。
唯一的解释,便是面前的所谓“杜明澜”正是由师尊附体而成。
她不明白师尊为何插手自己的心魔,但师尊做事自有道理。这般看来,杜明澜不合常理的神色,全都说得通了。
程伏心下一定,对“面前人是燕离”这件事有了六七成把握。
于是程伏扬起头,眸光明亮,绽开一个晃眼的笑:“自然。敢问这位导师如何称呼?”
“鄙人姓杜。”
辛云泽却后知后觉竖起眉头,声音高昂道:“你不是杜老师,杜老师不是这个模样。”
杜明澜冷冷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此情此景,程伏终于觉察出一些不对来。
她当真是被迷了魂了。
程伏暗骂自己杂念丛生。连辛云泽这个小傻子都能窥出的破绽,怎么她一个指挥位就险些被蒙蔽?
止妄气候霜寒,这时候的天气已经不早,山风簌簌刮在人面上。
或许是扮演凡人过久的缘故,程伏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眼前竟然发起黑来。
绵软倒在覆着薄雪的冷砖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纷乱嘈杂的人声,随之响起的是金石碰撞之声,叮叮咣咣,刺耳得很。
冷,很冷。程伏眼皮沉重,觉得自己身体僵硬,好像从来没有身负修为过。
她无端想起了刚上雪原时的情景。
杂念顿消,程伏眼前彻底化作一片漆黑。周围的一切响动被切断,俱是烟消云散,和此时的她不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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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沌中,程伏觉得自己的后脑一下一下抽痛着,痛感不重,却让人没法忽视,烦人得很。
悠悠睁眼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她生活了整整月余的止妄山腰。
这里正是通往教舍的走道,只是看起来,走道所通往的尽头,与平常有些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