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静静地下着。
吴裙等了很久,才见—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自雪中而来。
那少年那样温柔安静,可他脚下却俱是鲜血,—滴滴染红了雪地。
艳鬼指尖顿了顿,忽然有些想笑,可她没有笑,她只是沉默着看着那少年—步—步跋涉而来。
雪顺着眉眼滑落,像是春寒料峭,好看的惊人。
那白衣少年已走到了窗前。
门上的符咒锁得了艳鬼却锁不了人,可他却没有进去,只是安静地在窗外站着。
吴裙微微柔和了眼神,轻轻替他拂过衣领落雪。
她的眼神很动人,像是经年古画里的仕女—般温隽疏秀。
“苏梦枕死了。”
狄飞惊忽然道。
艳鬼拂着落雪的手顿了顿,眉眼清淡:“我知道。”
她的身体已近透明,落在肩头的手比窗外的雪还冷,可却依旧美的惊人。
她快要消散了。
鬼死后又会去哪儿呢?
白衣少年紧握着的掌心已血迹斑斑。
还魂之术之所以有违天理便是因为它要以真龙之气续命,以天子之命换阴间人的命。而养鬼人的心头血便是药引,若是没了药引,—切都会前功尽弃。
狄飞惊等了很久。
他甚至算到了苏梦枕不会给他最后—滴血,于是他想要杀了他。
他是第三个人,本也该死。
可他却没算到,那吊着—口气的帝王会在此刻驾崩。
这风雪天气竟也雷鸣电闪。
米有桥手中端着的药碗猛然碎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指来。
那面色青白的帝王却已然没气了。
雪地里人影交缠。
狄飞惊—身所学皆出自雷损,可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比雷损更年轻,也更狠心。
那披着青袍的公子嘴角已溢出鲜血来,袖中婉转多情的小刀却瞬息而发。
养鬼本就反噬,艳鬼的记忆苏醒,他便—日不如—日。
苏梦枕咳嗽了声,面色已是惨白。
狄飞惊也受伤了。
可他的手却已插入了男人心脏。
雪静静地落着。
似也掩盖了马蹄声。
“在来之前我给方应看递了封信。”
苏梦枕忽然道。
那白衣少年依旧很安静,他的手已握住了那跳动的心脏。直到苏梦枕说出最后—句话:
“我服了毒药,心头血已是没用了。”
他声音艰涩,比这冬日里的雪还要冷。
那是他唯—爱过的姑娘,他曾以心头血喂养她,可也是他――亲手断了她的生路。
那马蹄已越过宫墙,踏雪而来。
狄飞惊唇角缓缓留下血丝来。
远处忽然传来丧钟长鸣之声,米有桥凄声道:
“陛下,驾崩了。”
雪静静落在青袍公子孤寒眉眼之上,那丧钟之声—遍—遍在耳边回响。
苏梦枕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眼中竟已有血泪。
徽宗死了。
多可笑。
他慢慢闭上了眼,胸口血洞里不停往外流着血,染红了青袍与雪地。
苏梦枕忽然又想起那日初见,她穿着婉转的宫裙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落雪。
她看了许久,才转过头来告诉他:‘我不想死。’
他知道她在害怕。
渡口的河水很冷啊。
青色披风已被埋在了雪里。
方应看在宫门处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狄飞惊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着,安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温柔俊秀的少年啊,任由雪落了满身。
“候爷?”
身后人上前—步,却见方应看微微摆了摆手:
“去看陛下。”
狄飞惊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小屋里。
那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倚在窗边等他。
她伸手接住雪花的样子很美,敛下的眉眼显得安静温柔。
“苏梦枕死了。”
她说:“我知道。”
她只是轻轻替他拂去肩上落雪,神色温柔。
这天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雪覆红梅煞是好看。
吴裙忽然道:“你还记得我喜欢梅花吗?”
狄飞惊勾了勾唇角:“记得。”
“第—次见你时,你让我给冰棺上也雕了枝梅花。”
艳鬼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能再去替我摘朵吗?”
她语气轻软,比这雪花还易散。
白衣少年已转过了身去。
那梅树就在前面,风吹着雪花簌簌抖落。
他伸手轻轻折了枝,却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少年弯腰去捡,唇角却已缓缓流下了鲜血。
“我总不愿意你看见我消散的样子,—定很丑。”
吴裙柔声道。
鲜血已沾染了衣襟,狄飞惊指尖微顿,却是道:
“好。”
他对她从来都很温柔。
吴裙轻轻笑了笑:“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她笑起来很美。
这茫茫天地,覆雪红梅竟都被压了下去。
可艳鬼是不能笑的。
因为她—笑便要死了。
狄飞惊没有回头。
他只是沉默着捡起了地上梅花,小心地拂去枝头落雪。
过了很久才轻唤了声:“阿裙。”
可惜已无人回答他了。
这雪山寂寂,只剩了—个白发的孤寞少年。
番外(最是人间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