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到禺城隔着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而从将军府附近到那条河,至少需要五天往上的脚程。
林休原他们在清晨混在一群难民中出的城门。萧瑞生病又受了伤,一直都没有意识,出城门前为了不被人发觉,林休原就用炭灰把他涂得又脏又黑,之后将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出来藏在破烂包袱里,里面有块极漂亮的白玉,上面有个萧字,林休原觉得那应该就是大纲里所说的萧家传家宝。
他用布里外裹了三层,又用沾了泥水的杂草缠上一圈,最后绑在肚子上。本就瘦的出奇,这么一绑,也不突兀,但显得有那么些肉了。
当时给萧瑞换衣服的时候,林休原特意看了他的左腿,确实有一颗痣。
那是参考对象的标志。
没认错。
三人都穿着从死人那里扒来的衣服,衣服上恶臭难闻,除了一路的难民,路过的官兵稍微一靠近,就捏着鼻子走了。
路程遥远,他们不可能一直背着人走,彻底出城后,林休原用自己的金镯子换了辆牛车。
玲儿当时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要卖公子的东西呢。”
林休原看看周围,小声说:“现在不能卖,将军府那么多人口,shā • rén的那些目前可能还没清点完,咱们能逃到这儿,大抵只是他们还没发现公子跑了,所以还要小心。公子平时万众瞩目,他的物品若在路上卖了,咱们踪迹也就暴露了。”
玲儿点头,说:“还是你机灵!”
那时候已经上路了,林休原摸摸鼻子,往后看了一眼,少年躺在板车的干草堆上,嘴唇发白,眉头紧皱,状态不是很好。
他扭回头说,艰难控制着牛车往前走。
玲儿在后面看着萧瑞,也有些发愁。
她总觉得公子要死了,但又不敢说,怕自己乌鸦嘴。
萧瑞在牛车上昏睡了一整天都没醒。
天黑的时候,林休原把牛赶进了附近岔口的小道,那里通往大山深处。
玲儿有些吓到了:“你怎么走这里啊?”
林休原指了指后面的包袱:“玲儿姐,你先换身男人的衣服穿。”
对方不解,问他干嘛。
林休原:“我现在赶牛,不会回头看的,天又黑着,公子还在昏迷,你就放心换吧。”
玲儿看他语气认真,也不再多说,动作利索地拿出里面的粗布衣裳迅速换上。
林休原听着动静,又问了一声,确定后面的玲儿换完了衣服,就将牛车停在深林的一处浅水塘前。
“玲儿姐,我们把他抬下来……”
“你……你不会要……”玲儿脸色发白。
“不是,晚上我们要在这儿歇脚,先把公子弄下来。”
玲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两个人合力把身材健壮的少年抬下来。
累了一天的牛被林休原拴在池塘边啃草喝水。
做完这一切,玲儿把路上换来的饼拿出来,两人分着吃,吃几口玲儿就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忍不住抹泪。
林休原用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随后凑过去伸手解玲儿的辫子。
玲儿惊讶地看着他。
林休原解释说:“从现在开始,你扮成男的,我扮成女的,在到禺城之前,我们有条件就多换换装,防止路上有人看到我们留有印象,我们也有后路。”
玲儿想了会儿,慢慢明白过来,如此真有官兵追来,他们变更模样,也能更好地混搅视线。
玲儿脸之前被抹得黑,她个子又高,女扮男装看着完全不违和。
林休原去了大树后也换上了衣服,他不会弄头发,玲儿过去给他编了两个小姑娘的发髻:“这样就可以啦!”
他眼睛黑黑亮亮,睫毛浓长,穿着粗布袄裙,顶着头上两个发髻,脸还没张开,乍一看,也是个水灵的小姑娘了。
玲儿说:“那我是大哥,公子是二弟,你就是小妹,遇到人问,就说咱们家里大人没了,去禺城寻亲的。”
林休原点头:“就这样。”
他去池塘边洗了洗手,再上来,蹲到了萧瑞一旁,伸手摸摸他的头。
烫得很厉害。
玲儿也在少年额头摸了下,吓得缩回了手,颤声说:“怎么办?路上没大夫……”
林休原抿唇,说:“就算有也不能看。”
太容易暴露了。
他坐在地上想了会儿,突然让玲儿看着萧瑞,起身去附近扒拉起来,扒拉着扒拉着,人就跑远了。
玲儿开始以为他是要找地方小解,谁知人大半天都没回来,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生怕对方甩下他们就跑了。
半个时辰后,玲儿几乎要绝望起来,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一个踉踉跄跄的影子。
瘦瘦小小的身子抱着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草,一只手抬起,胡乱揉着眼睛。
玲儿几乎要哭了,惊喜地站起来,刚迎过去却发现对方情况有些不对劲。
男孩一条腿的裤管全部勒了上去,小腿正流着血,走路只能用脚跟垫着走,一瘸一拐的。
玲儿:“怎么成这样了!?”
林休原的眼睛生理性地冒水,停都停不下来,身体因为对蛇的恐惧还在微微抖着,手里的那些东西几乎是靠着本能紧紧抱着,他声音很低很小:“腿被蛇咬了,太黑了……没、没看到那里有蛇。”
玲儿连忙凑过去看,果然看到一个小血口,她急得也跟着哭了:“完了!这、这可怎么办?你不会要死了吧?!”
林休原摇摇头,把那些草放到萧瑞旁边,坐下抱着那条腿擦血,说:“没事,那蛇没毒,就是腿要肿一段时间了。”
玲儿愣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有余悸地撕了些破布给他包扎,到底也都是孩子,边包扎边哭:“咱们不会死在这儿吧……”
林休原说:“不会,我们有吃的,也有药了。”
玲儿抬头:“药?”
林休原慢慢露出一个笑:“是草药,我小时候病了,爹娘都是上山自己挖草药给我们治,所以我认得一些。”他脑子里传送的记忆确实有这部分。
玲儿却不相信:“你真认得吗?万一弄错了挖到有毒的怎么办?”
林休原说:“应该不会。”
玲儿叹了口气,继续给他包扎,这种情况,不用那些草药,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去禺城还有那么久,公子肯定撑不过去的。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林休原的腿被包扎好后,就垫着脚跟去摆弄那些草药,玲儿在一旁帮他。
他先找出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在石头堆里生了小火,最后用牛车上的陶罐子煮出来,最后给萧瑞喂下去。
少年呛得咳了几声,之后就又不动了。
林休原再找出一些排毒的草药嚼碎,一点点外敷到少年身上的伤口上。
那些伤痕触目惊心,也不知道昏迷前带着病和别人拼到了什么程度。
玲儿没敢看,别过头说:“小原,我不认药,你赶紧把自己腿上也敷些吧。”
那堆草药里没有消肿的,林休原也不想让玲儿觉得自己对萧瑞那么无私奉献,防止ooc,小声说:“等一会儿,公子没中毒我再敷吧。”
玲儿:“……”
两人把萧瑞身上的伤痕弄完后,林休原去烧了些热水喂他喝下,剩余的,他和玲儿分了。
把火扑灭,两人又把萧瑞抬回木板车上,他们一左一右地缩在萧瑞两边的草堆上。
玲儿嫌挤,本来是想在地上睡的,林休原没让,说山上蛇多,在板车上睡遇到蛇的几率小些。
玲儿说:“你怎么这么怕蛇啊?当时看你哭,我还以为是被毒蛇咬了呢……我爹在的时候,经常带我去捉蛇,卖了可以买米吃,那时候一条蛇大家抢着抓,你没跟你爹去抓过吗?”
林休原抿抿嘴,张口就胡来:“我们那边比较穷,山上的蛇在我出生就被大家抓没了。”
玲儿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见得太少了。”
林休原轻轻嗯一声。
月光下,两人都困意来了,林休原累了一天,加上那一夜逃亡,此时骨头酸得都要软了,哪怕挤在那么小一块地方,只要能休息就觉得舒服,很快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里,他听到玲儿带着些微睡意的声音:“小原,其实好几次我看你在前面累得快不行了,都怕你会把公子扔了……你要是真的扔了,我也做不到带着他四处流亡……幸亏你没有……”
林休原一愣,他撑开眼皮,说:“玲儿姐,我娘说做人要有眼界,我不想穷苦一辈子,公子是人中龙凤,我救了他,日后他若成就一番事业,我也能捞些好处。”
说完扭过头去。
那边玲儿问了那句话就已经昏昏睡去,可紧挨着他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