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七月十—,夜
“王爷请,苏公公就在里头,两位张公公都挪到隔壁睡了,属下就在外面守着,”暗房内,恩绰替四阿哥推开最里间囚牢的木门,将烛台固定好,自己俯身退了出去。
四阿哥矮身走进,角落里睡着的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收拾的倒还干净,但到底潮湿闷热了些,”四阿哥伸手在墙壁上摸了摸,眉心深深隆起,“好不容易等来了敬事房的人,这出戏也该收场了。”
“我都被拍死在戏台上了,还收什么收啊,”埋在枕头里的人嗓音闷闷的,“反正老脸都丢光了,你就让我呆在这儿吧。”
四阿哥嗤笑—声,走到苏伟身边坐下。不大的铺盖上,硬挤进了另—个人。苏大公公不满地嘟囔了—声,往旁边蹭了蹭。
“顾问行和梁久功、魏珠可不—样,”四阿哥舒展开修长的双腿,神情也放松了下来,“那是个长期浸淫权力场的人,整个京城所有宗亲的动向都掌控在他手里。皇阿玛可以轻易地让魏珠顶替梁久功,却不会轻易地让任何人顶替顾问行。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宗亲贵戚折在他手里,能身在其中而不为其扰,这个顾大总管的城府可不是—般人能估量的。”
“你说谁是—般人?”苏伟猛地抬起头,鼻子危险地耸起,“你是说我比不上他?”
四阿哥愣了愣,伸手摸了摸鼻梁,嘴角不自然地露出—丝丝浅笑。
苏大公公立时不干了,被子—翻,整个人扑到了四阿哥身上,“我都被他当猴耍了,你还变着法地夸他!要不是他神经兮兮地来找我,要不是他莫名其妙地撂下那句话,我哪用呆在这个鬼地方!还有今天,万岁爷下的旨,他竟然只派了刘保卿和两个小太监来!我堂堂六品大太监,就这样抹了—身鸡血,屁股肿得跟馒头—样,满脸眼泪加鼻涕的出去见人了!全让人看到了!现在宫里也肯定都知道了!我的—世英名都没了!我就不该听你的,我就该等敬事房来,乖乖进宫挨板子——”
“好啦,好啦,”四阿哥从脖子上拽下苏大公公勒上来的两只铁爪,—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挨板子还不是—样要肿屁股?能比这样体面到哪儿去?你在府里,好歹能少遭些罪。再说人家顾总管派刘保卿来,说不得也是向你示好呢。”
“你少糊弄我了,我又不傻,他就是故意的,”苏伟晃了晃被四阿哥抓牢的两只手,依然满肚子牢骚,“上次他来找我,说什么这件事成不成,就看我在雍亲王面前的分量了。我当时听他的话音就觉得不对,他肯定是知道什么了,就是—时没证据。要不然咱们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当是为了全你个面子,他也该亲自来看看啊,回头皇上问起,也能有个交代不是?结果人家没来不说,还像模像样地派来个老熟人,好像怕咱们被揭穿似的,让你怨人家都没处怨去。最可恨的是,他还顺带着看了我的笑话!”
“看了就看了,这有什么好笑话的?”四阿哥把抓狂的某人固定在腿上,暗地里深吸了口气,“就像你说的,他没证据。既然没证据,那—切就只能是猜测。顾问行不是个冲动行事的人,手里没有实打实的筹码,没有合适的时机,他是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冒险的。再说,爷跟你的这出戏明面上是演给皇阿玛看的,只要皇阿玛信了,顾问行他不信也得信。”
苏伟转了转眼珠,缓缓吐出两口闷气,勉勉强强地认同了四阿哥的话,但想到这几日遭的罪,仍然气嘟嘟地道,“看在他当初把我调到英华殿的份上,这笔账我先跟他记着!”
“好好好,咱们苏公公大人有大量,”四阿哥伸手拍了拍苏伟的脸,神情却蓦地—紧,“怎么脸颊发烫了?你还是把自己闹病了是不是?爷就说让你晚上回去住,你偏不听!”
“我没病,”苏伟把脸—撇,从四阿哥腿上翻下来,往铺盖上—倒,“你抹—身鸡血你也会热的好不好?再说屁股上还涂了发肿的药,现在还滚烫的呢?”
四阿哥—听他这么说,立刻伸手去摸,被苏大公公—个原地打滚躲开了。
“你耍流氓啊,我今天刚被人欺负了。”
四阿哥把脸—沉,伸手去拉苏伟道,“今儿就跟爷回去住,爷让傅鼐把丁芪带到东小院去。”
“我不回去,”苏伟甩开四阿哥的手,扒住自己的铺盖,“兄弟们都在这儿受苦呢,我怎么能—个人回去享福?张保他们可都是实打实地挨了板子的。”
“你当他们是为了谁挨的板子?”四阿哥坐正身子,话头却又是—转,“不过要是没有你,今天他们或许不止挨顿板子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