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十二月初四,四川巡抚衙门
鄂海一番连敲带打,端的是义正言辞,高高在上。只等着年羹尧来低头认错,苦苦哀求。让他狠狠吃一次教训,以后只能对自己俯首帖耳,再不敢擅作主张,胡作非为。才不枉他这川陕大都督,白受了这么久的闲言碎语和窝囊气!
但是,事实总不如人意。
在年羹尧看了那本“人证物证”齐全的奏章后,并没有露出任何让鄂海欣喜的恐惧和惊慌,反而是淡淡一笑道,“全然不提边关粮饷吃紧,富大人急需地方支援,而一味诬赖下官私征粮草,不顾百姓民生。这样一封避重就轻,以虚掩实的奏章,不免有欺君之嫌吧?”
鄂海一怔,随即重重一哼道,“西北所需粮草,尽由甘肃调配。我日前已经具表圣上,圣上也已批复。就算边关有所急需,要求川陕支援,涉及军政,也该由总督衙门下令。哪里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巡抚,私下征粮供应?你与那富宁安摆明就是沆瀣一气,想借此揽功夺权,图谋不轨!待我表明圣上,查清你二人的目的和幕后主使,看你还像不像现在这样嘴硬!”
年羹尧双眼一眯,望着鄂海摇了摇头道,“总督大人真是铁嘴一张啊。富大人到了边关后,遣兵调粮处处掣肘。眼看着边关将士来年开春就要断粮,甘肃巡抚绰奇一味拖延,总督大人则是不管不问。下官顾念大局,不得已出手相帮,不敢征调府库粮草,只好在民间购粮,竟反而成了图谋不轨!怎么,大人以为,若是明年兵败,万岁爷不会下旨详查吗?”
“详查?”鄂海轻声一笑,“查什么?查甘肃的粮库为何十室九空?还是查富宁安一介文臣为何不会带兵?本督遵从圣旨,安抚百姓,看守边关,可没有收到甘肃巡抚的任何求助文书。万岁爷就算要降罪,也降不到本督头上来。倒是你,身为地方官吏,擅自与边关统帅勾连,私囤粮草。再加上,与京中权贵的互通往来!本督只写这封奏折都是轻的,待他日富宁安兵败,本督再上折一封,别说是你,就是你在京城的靠山,也别想置身事外!”
“什么靠山?大人是否误会下官刚才说过的话了?”年羹尧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下官虽然在四川任居要职,但到底是大人麾下。下官所谓的顾念大局,可不是顾念边关战事,而是为了顾念川陕,顾念大人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鄂海一时没反应过来。
年羹尧叹了口气,冲门口的亲信挥了挥手,片刻后,亲信端了一本账簿进门,送到了鄂海跟前。
鄂海瞥了年羹尧一眼,认定他是在耍什么花招,接过账簿,粗粗一看,心底却猛然一惊!
“你——”
“大人镇定!”年羹尧及时按住窜起来的鄂海,冲屋子里的其他人摆了摆手。
亲信们退下,年羹尧才安抚地拍了拍鄂海的肩膀,“大人放心,这账簿只有下官看过,事关川陕两地,下官不会自掘坟墓的。”
“你,你怎么知道?”
鄂海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虽然此时他更想捏碎年羹尧的骨头,但是他知道,眼下这种情况,他必须忍!
年羹尧抿嘴一笑,退回了茶桌旁,缓缓坐下,“下官只是突然想了解一下各地方府库的基本情况,派人下去走访了一圈罢了。没想到,走访上来的结果跟平时上报的数目,差额如此巨大。其实,万岁爷现在施行宽政,各省府库都有此情况,也没什么好惊奇的。但不妙就不妙在,边关正有战事,准噶尔又是万岁爷的一块儿心病。如今他只图哈密还好,若是哪天绕到青海,或剑指xī • zàng。咱们川陕要粮粮没有,要钱钱没有,甚至连个府库为何如此空虚的名目都找不出来,岂不是自找死路吗?”
鄂海的脸色越发苍白,那本账目已被他捏成了一团,“那依年大人的意思,你我该当如何?”
“查缺补漏,挪东墙补西墙是必不可免的了,至于这府库空虚的名目,”年羹尧顿了顿,“现在不是就有现成的吗?”
鄂海转过头,年羹尧冲他勾了勾唇角,“下官刚送走的这批粮食,已跟富大人说好,多添些中途耗损,就能额外加上三成,而且只是动动笔的事儿。为了支援边关战事,川陕府库大开,就算有些许差异,想是万岁爷也不会多加追究的。”
鄂海静坐片刻,沉思了半晌,之前的戾气慢慢消于无形,“那,甘肃那边?”
“他们不懂抓住时机,只贪图蝇头小利,这也怪不得咱们啊,”年羹尧的口气懒了下来,“再说,总督大人跟甘肃那边的关系,也谈不上多亲密,不是吗?”
“是,是,”鄂海点了点头,气势又矮去了半分,“本督鼠目寸光,听信小人谗言,年大人处处为大局着想,怎会有什么强自征粮之事!待本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那些乱言诬陷的小人,替年大人出口恶气!”
“总督大人太客气了,”年羹尧端起茶碗,轻轻刮了刮茶沫,“川省的地方官僚本就在下官的管辖范围内,他们胡言造次也是下官之过,就不劳大人费心了。说起来,总督大人日理万机,军事繁忙,这四川的大事小情,从今以后,还是尽数交给下官处理为好。也免得总督大人分身乏术,过于操劳,您说呢?”
鄂海神色一紧,年羹尧仍是一脸浅笑。
鄂海在边关多年,势力庞大,加之手握军政大权,常用各种手段加大对四川、陕西的地方控制,两地的巡抚都深受桎梏,常常被他架空。
不过,眼下风水轮流转,年羹尧手里握着川陕两地府库空虚的证据,抓住了鄂海的软肋。以此为要挟,让他自动放弃对四川的掌控,而年羹尧又有参赞军务之权,鄂海一旦答应,这个川陕总督的位置就等于让出了一半!
“怎么,大人?您是对下官的办事能力有所怀疑?”年羹尧语调轻扬。
鄂海眉心紧锁,此时,他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没办法吐出半个不字,“怎么会?年大人之能,本督心服口服。”
“能得总督大人赞扬,也是下官之幸,”年羹尧微微低头。
“既然如此,四川就全全委托给年大人了,”鄂海把手里的账册往桌上轻轻一拍,“至于其他事——”
“请大人放心,”年羹尧拿过那本已经没了样子的账目,往火盆里一扔,“只要总督大人相信下官,下官自然与大人同心同德。”
京城,
腊八节过了没多久,原本关于八阿哥不能人事的流言渐渐转变势头。
八福晋的任性善妒,无法受孕,成了让八阿哥子嗣稀少的罪魁祸首。
连宫里都得了消息,贵妃佟佳氏将八福晋宣进了宫里,连一向不出门的惠妃都不得不出面,好好敲打了八福晋一番。
雍亲王府
十三阿哥的福晋兆佳氏来给王妃请安,因十三阿哥一向与四阿哥亲厚,兆佳氏的父亲马尔汉又归顺了四阿哥,兆佳氏对四福晋也是非常亲切和敬重。
“这两天宫里宫外这个热闹,都在议论八哥和八嫂的事儿,我听说源头还是出自八嫂自己的嘴,”兆佳氏与四福晋坐在软榻上,“八爷府办赏梅宴的那天,我因府里有事耽搁没去上,四嫂去了吧,可听见八嫂说什么了?”
四福晋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郭络罗氏这个人啊,也是让人难以琢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不能怀孕的事,胤禩因为她不再纳妾的事,一箩筐地都抖了出来。现在,矛头都指向了她,胤禩倒是落得个专情重情的好名声。”
“我看啊,八嫂九成九就是故意的,”兆佳氏低头抿了口茶,“我听十三爷说,八哥因为这起流言,在朝上朝下受了不少阻碍。估计,八嫂办赏梅宴,就是想用自己给八哥解围。现在倒好,她成了整个皇宫的笑话了,牺牲也真够大的。”
“有失必有得,”四福晋摇了摇头,“甭管郭络罗氏怎么想,对于胤禩来说,说不准是再值得不过的了……”
八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