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裴砚礼只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和周家前世有怨。
前有明骊跟周憧铭定亲,虽说没能成功,但后知后觉,裴砚礼还是会感觉阵阵的窒息。眼下来江州办案,刚走进城,眼前就撞上了个姓周的男人。
心头感慨,裴砚礼的目光扫过地上蜷缩的老人,弯下腰去,轻缓抓住男人的后脖颈。像是没怎么用劲儿,就已经将他提溜了起来。
“你是何人?!”周氏男子惊慌大喊。
裴砚礼的手指轻轻一捻,按中穴位,那人就疼的大叫起来。
“谁给你的狗胆让你在这张牙舞爪的?”裴砚礼淡声问。
周氏男子还从没遭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气得满脸涨红,艰难转身瞪着裴砚礼道:“你看清楚了,我家远方亲戚可是当朝太后,我堂哥在朝中任职。你居然敢对我动手,我定要了你的命。”
要说他没头脑,也的确是没头脑。
裴砚礼根本都没有怎么问询,他的这些话就直接抖落了出来,看来平时就是个很喜欢仗势欺人的人。也实在不知道,他用周家的名声干了多少肮脏的事情。
只可惜的是,他眼下遇上了裴砚礼。
明骊几步跑到那老人跟前,将人扶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灰,低声问:“您还好吗?”
“哎……小姑娘,快让别打了。”
“是啊,这人向来如此,我们谁都不敢出头啊。”
“可千万别惹祸上身啊。”
还不等那老人开口说话,旁边围着的老百姓就已经纷纷出了声音。
明骊有些疑惑:“你们难道都没有报官吗?”
“报官?”那人笑了起来,“报官能有什么用处,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江州的父母官就是那周公子的靠山,我们谁人敢招惹。”
没想到这江州居然是这般情形,明骊拧了拧眉,扶着老人的胳膊站在旁边,压低声音同他说:“您别怕,有我们在不会再让您吃亏的。”
本以为能安抚到老人的心理,但谁知,他也紧跟着劝了起来。
明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平时被欺压怕了。
饶是看见个能帮自己出口气的人,也不敢轻易相信,甚至是怕对方连累进来。
明骊没再多说什么,抬眼朝裴砚礼的背影看过去。
而被围着的那群人正中央,他正低头同那男子说着什么话。
事实也是如此。
裴砚礼揪着他的后领子,将人拉扯到旁边,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你说你是周太后的远方亲戚?那你父亲可是叫周云生?”
周氏一族并非起源于江州。
后来周太后入主中宫,周府有位旁支兄弟因为犯了事情,差点被砍头。周太后便下令着人将那男子送来了江州,明面上是惩罚,实际不过是想救他一命。
那人就是周云生。
男子微愣,随即洋洋得意起来:“我就说了,你惹不起我的,还不赶紧把本大爷放开。”
“放开做什么,正好我也有宝贝给你看。”裴砚礼弯唇,拎着他避开人群的视线,反手从袖口翻出一枚东西,露在男子眼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玉牌通身泛着光亮,只小小一个,旁边却印着蟒纹,正中雕刻着清晰的“淮安王令”四个字。
这东西不似作假,男子愣了又愣:“你……你从哪里偷来的,皇家的东西,你偷来可是要砍头的。”
“嗯,看来识得这东西。”裴砚礼扯扯唇角,看着他的眼睛淡声道:“听清楚了,回去告诉你父亲,今晚戌时本王在麓湖亭中等他。”
“你这事情,本王必定彻查到底。”
话音落地,裴砚礼刚松开手那男子就像是尿了裤子般的跌跌撞撞跑远。
裴砚礼半眯着视线看过去,情绪有些低沉。
他一早就知晓这地方并非是看上去那般安定平稳,明明是来查清官银流失与当年郭家之事的,但却碰巧,撞上了周家人。
此番在城中闹出这件事情,只恐怕不出两个时辰,周家那位护短的就要来找茬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发制人,直接将身份暴露出去。
折身回到明骊身边,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跟前来,垂目看着老人:“送你回家吧。”
“可是我的女儿……”老人嗫嚅。
裴砚礼淡声道:“无碍,傍晚他就会将人给你送回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权利的影响,裴砚礼此时格外的让人有安全感。老人没再说什么,闷声咳嗽,慢慢在前面带路。
明骊侧眼看过去,嘴角噙着抹笑意。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裴砚礼被她盯得好笑,揉揉她的指尖,望过来的时候面对别人时的冷意与严肃骤然散尽。
明骊舔了舔嘴角低声道:“没什么。”
见她不肯说,裴砚礼轻哼一声,碍着旁人在也没有追问。
跟着老人到了他家门口,两间破烂的屋子,门窗都被修修补补多次。院子里头喂养了几只鸡鸭,见到生人进来,扬起脑袋叫个不停。
旁边的一间屋子里,传出几道咳嗽,听着似乎是女声。
裴砚礼见老人的步子加快,进了那屋里。
两人迟疑着跟进去,而后才看见里头的床上躺了个妇人。妇人双颊消瘦,瞧见后面跟进来了两个人,咳得更加厉害了些。
“孩子呢……”她问。
老人握住她的手,给妇人喂了几口水,愧疚道:“没能要回来。”
等妇人的咳声暂缓,老人这才请裴砚礼两人坐下。明骊撩起裙摆坐在木椅上,四处看了看,回头注意到惠然不忍又怜惜的目光,轻轻叹息。
“不是都说江州乃富庶地界,你们家难道连一亩良田都没能分到吗?”明骊收回视线,看着老人,放柔了声音问:“我记得据传,前些年还特意将田亩又给吃不上饭的分了分,你们家……”
老人摇头:“那些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前些年的确是分了田亩,可是我们种的那些,哪里能交的了上面要求的那么多。收成本就只够家里一年的粮食,还要负担那些人的安排。”
“后来那天煞的县令见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不能种田,就将田亩收了回去。”
明骊睁大眼睛:“分了田亩给你们,那田契不该就在你们手中了吗?”
“谁说不是呢,可我们从没见过田契长什么样子。”老人说起眼下的困境,眼睑湿润,“收回了田亩,江州县令转交给了身强体壮的,如此往复,压根不像是为自己种庄稼,反倒是像给他们干苦力。”
“一年到头粮食见不着,反倒还要倒贴回去。”
裴砚礼闻言,眉心紧蹙:“那他们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就算是朝廷征收,也不至于只面向江州。若是你这样说,那岂不是朝廷背了锅?”
老人连连摆手:“这些话我们哪里敢问,原先的县令手段狠毒,看着是个好人,实际上连畜生都不如。几个月前的那场大雨,堤坝被毁,大水冲坏了多少人家的房子与田地里的庄稼,可府衙里的人却说,到了季节,还是得征收粮食。”
听着面前的老人诉说着近些年来的苦水,裴砚礼心中逐渐起了疑问。
朝廷中近两年根本没有大型战事,也根本不需要大量征收粮食。若是朝中没有收到这些粮食,那去了哪里?难不成同这几年的官银一样,莫名消失了?
裴砚礼抬头,听见明骊疑惑地问:“前些日子,不是来了朝廷命官接手这堤坝案件,你们为何没人去同那位大人讲呢?”
“这些年来,但凡冒了尖出头的,哪个后来不凄惨。我家中还有妻女,我哪里敢去报官,适才你也听见那些人说的了,江州官官相护,百姓根本出不了头。”
“纵然那朝廷命官是个好的……”老人呜咽着,格外狼狈,“他总是要走的。”
明骊眼角发酸。
是啊,工部尚书再如何刚正不阿,他也到底是朝中重臣,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守在江州。等到他走了以后,还会再来第二个从前的县令,黑暗延续,谁敢多说个不。
况且,人都是会形成习惯的。
他们在这之前,经历过数年的欺压,咬碎牙齿活血吞早已经形成习惯,就算是眼前遇见暂时的光明,伸手轻轻拨动就能看见太阳,他们也不敢伸手。
又坐了会儿,等裴砚礼了解清楚,两人这才离开。
惠然走在明骊身后,低声问她:“姑娘,我能将自己的月例银子留给这位老人吗?”
明骊驻足:“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见他们,就忍不住想到我的父母,若是我父母也是这样,我会心疼死的。”惠然说话时,明显带了哽咽。
明骊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老人的妻子病重,家里没有银子治病,只能这么拖着。女儿被那位周公子强占,也没有银钱去赎回来。
“去吧。”
明骊说完,惠然转身大步走进去,将荷包里的银子留下。
看着明骊目光怔忡,裴砚礼敛起思绪凑近问:“想到什么了?”
“在想,这江州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亮起来。”
裴砚礼:“快了。”
明骊侧目看向他。
裴砚礼垂眼看来的目光极力温柔:“明年的这个秋天,他们所有人都能吃上自己种的粮食。”
明骊眼眶湿热,浮起想落泪的冲动。
在京城中,那时候他是尊贵的淮安王殿下,如今想要做的事情基本没什么不如意的。可到了江州来,他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城中的官员或许都会不在他这条阵线上。
可明骊就是觉得,这样的裴砚礼,才格外的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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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桥回到周府时,跟他的随从正好将那女子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