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去了前厅用膳,温禾称身子不适,留在别院小屋将养。
玉岚郡主特来探视,并送来养身易消化的紫参羹。
羹汤虽寡淡,但用料珍贵,掀开瓷盖满室飘香。
温禾送走郡主,恹恹坐至桌案前,食不知味吃了两口。
腕间花铃幽光一闪,小精灵自宝器内飞出,背着小小透明翅膀,往案上走来走去,“小主,你别伤心了,多吃一点嘛,生命之精华在于吃。”
平日,小主最爱吃了,十足的干饭人干饭魂。
现下食不知味,正是为霖烟师兄的死而内疚。
“我确实没什么胃口。”温禾干脆丢了青瓷勺。
花铃忽闪着翅膀,坐至碗口,垂着小细腿道:“可惜我不能吃东西,既然你吃不下,不如将我那份吃了吧,我要吃光这一碗,不,还要吃一锅。”
温禾浅笑,“幸好你不能化人,否则定是个吃货。”
门外有脚步声依稀传来,花铃隐匿。
夕阳将沉未沉,云汲渡一身暖色霞光而来,手中端着朱砂笔墨。
温禾静步上前,“大师兄,这么快便用了晚膳?”
“修仙之人自不必每日食五谷,是郡主过于热情相邀,才去前厅随俗吃了几口。”
瞥见案上碗口内几乎满溢的汤水,云汲轻步靠近,眼梢含笑,“师兄掐指一算,你食欲不振,特来教你画几道符,保证一会案上那一股子羹汤全数被你喝光。”
温禾迟疑走去,“还有这种符?”
云汲已铺开纸笔,指尖血混入朱砂墨,抬首,眸色如璃,“是往生符。”
往日妙自言先生课堂上曾讲到,仙门中有一道特殊符箓,往生符。
与佛家的超度经,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往生符有些不顺天道,处于禁术边缘,不便教授学生。
之所以不顺天道,是因往生符不但可超度亡魂,还可引自身鲜血入朱砂墨,辅以咒术,将自身气运转移至亡灵之身。
如此,亡灵入了轮回投生,自身便带着好气运。
人界诸多气运之子,便应运而生,是为踩了狗屎的好命格。
但此消彼长,施往生咒之人,自身气运便会成倍消减,若消减过多,成鳏寡孤独之命格,造凶煞之身亦有可能。
大师兄要教她往生咒,是给她一次悔过补偿的机会。
云汲口念咒术,指尖荧光闪闪,渡入朱砂墨,“霖烟之死,不必过于自责,命数使然。”
原来大师兄晓得她心症所在,特来现药方。
温禾点点头,全神贯注学习往生咒术。
“一滴血便是一重气运,不可滥用,过犹不及,于己于他都无甚好处。”
云汲说着,温禾已将指尖血,滴入朱砂墨。
“此符最难之处,乃画符,共一百零八笔,错一笔,便作废,你需全程用心。”
云汲先画了道符,果然极其复杂,温禾连画两张,皆错笔作废,直到第三张方成。
见往生符画作红光随风而去,温禾心内宽慰不少。
大师兄说每日只可用一滴血,最多不可超七日。
那么她可以连着做七日的往生符,为转生的霖烟增添好气运。
云汲亲自盯梢她食了两碗羹汤,这才转身离去。
那抹烟青消失在门牖之际,温禾嚅嗫了好一会,终于说出口,“大师兄,这符极难画,你可不可以每天来看我画符,若是错了好及时提醒我。”
云汲回眸浅笑,“自是可以,不过……”
“你每日需多食一碗饭,师兄才应。”
温禾拍胸脯,“一锅都成。”
回了隔壁屋子,云汲掩好门扇,走去案台,重新铺开朱砂笔墨,画了一道符。
滴血入符,符箓背面落着温禾的生辰八字。
将自身气运转输给在世之人,此乃禁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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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白住国师府的几个仙人去城郡四处游荡,一方面清除漏网妖魔邪祟,一方面打探杜棉棉的消息。
温禾揣着宿新郡志,专往荒郊野地深穴密林跑。她认为,杜棉棉若遇险,多半被困在不为人知的秘境。
出门前,草二不放心她独行,硬要跟着,温禾瞥见窗外花墙下,站着翘首以待的竹已。
温禾心下了然,不忍心拆散一对竹草,便说自己有秘事处理,不便外人跟着,然后将草二推至蔷薇花架下。
温禾走出国师府,果然发现有别派仙门弟子暗中尾随。
花铃施法造出个雾霾阵,极轻松甩掉跟踪之人。
翻山穿林一整日,温禾毫无所获,夜幕降临,自行返回国师府。
方入城郡,便见空中乍现木棉烟花,正是少室山求助烟花弹。
寻迹赶至西坊一家为名“知颜”的胭脂铺子。
整个铺子被砸得稀巴烂,二层青瓦楼顶,露出个天井般的窟窿,胭脂水粉碎了满地,女掌柜摊在地上哭爹喊娘。
但最让人不解的是,胭脂铺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仙门中人,身子虚脱,灵力不济的模样。
兼或有缥缈宗同千浮岛弟子,倚着墙垣,以剑撑地的几人竟是草二竹已浅雪和霖泠。
其中以浅雪最为狼狈,披头撒发,飘逸轻衫被划了几道口子,霖泠唇角溢出些血迹。
温禾扶稳草二,“你怎样,发生何事,你们怎会伤成这样。”
草二摇摇头。
一道嚎哭声自塌了半面墙的胭脂铺子内传来。
女掌柜拍着大腿,“我造了什么孽啊,好好一个店被砸成这样,这么多的修仙弟子竟敌不过一个妖精,可怜我的棺材本啊。”
温禾回身,问捂着胸口的竹已,“你们是被妖物所伤?”
宿新郡前不久经过仙门中人一番洗礼,妖迹难觅,缥缈宗同千浮岛女修,已三五成群往酒肆茶楼消遣。怎就突然冒出这般厉害的妖精,将十几个仙门弟子打伤。
草二仍有些回不过味的模样,“你不知道那女妖多厉害,她临走前说她还没出手,我们就倒下了,当真嚣张至极。”
木棉烟花弹,引来云汲,众人被接回国师府疗伤。
原是竹已几人正在西坊巡视,见一胭脂铺子内噼里啪啦丢出几名方士,及几个仙门子弟。
一位黄衣女子一撩裙裾,出了门,踩上一位仙门弟子的脸,口中之话甚是嚣张,“就这点三脚猫功夫,我都懒得揍你们。”
被踩的是缥缈宗弟子,同为仙门中人,最受不得仙门之人被当街侮辱,于是竹已一行,群而攻之,再于是,被黄衣女一并揍了。
打斗之间,众人依稀嗅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魔气。
据胭脂铺女掌柜道,今日店里来了个十分貌美高挑的黄衣姑娘,她便热情推荐几款胭脂,瞧着对方十分有兴趣的模样,但最后却将胭脂一一还给她,道一句她没钱。
恰好旁边有一对情侣正择胭脂水粉,那位公子瞧着黄衣女貌美如仙,便主动提出给人结账,可他旁边的小娘子不依,扑上前便要挠抓美人。
那美人一只手便折断小娘子的腕骨,小娘子留下一句给我等着,便痛呼着离去。
不久,胭脂铺子来了两位方士,被黄衣女一手一个丢出门,寻梭附近的仙门弟子闻声赶至,与黄衣女交手,诚然不是对手,后来又将少室山弟子引了过去。
这便是事件的前因后果。
能将众仙打伤,可见黄衣女道行不浅,或许城中邪祟一事与此女有关。
方入夜,云汲敲开温禾的房门,主动来指导对方画往生符。
今晚不知为何,温禾心绪不宁,总觉得窗外有暗影觊觎,一连作废几张符。
云汲心疼温禾的鲜血,便手把手教她画符箓。
云汲掌心温热,触感如暖玉,白楠沉香近在鼻息间,温禾不由得恍神。
她脑中倏地忆起一张不和谐的脸:稠艳,乖戾,冷冽,唇角勾一抹讥诮。
当初她就是与赫连断如这般亲昵姿势作画。
煞风景,憋镜头啊,温禾心底碎碎念,罪过罪过。
“你缘何心不在焉。”云汲松开她的小手,直起身。
温禾脸颊微微酡红,“可能,我晚上吃多了,撑着了吧。”
云汲:“……”
“那么,明日再画,你今夜好生休息。”云汲言罢,走出房门。
温禾懊恼,一屁股坐下,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怎么回事,疑神疑鬼。
又望一眼窗外拂枝花影,“小花,我怎么觉得赫连断来了,这周身竟是他的气息。”
“啊?小主你清醒点,你不会是想念魔头了吧。”
“胡说,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想念那个魔头。”
“那我怎么没感觉到啊,还有啊,赫连断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啊。”
温禾嗅了嗅,想了想,“黑暗,躁动,惶恐,血腥的气息。”
窗外,一道灰雾一闪而过,落于檐顶。
赫连断单足立至瓦垄神兽之上,眺望万家灯火,翻飞卷发肆虐于夜风中,唇角勾着一抹邪佞,“小蒜苗,倒是挺了解本君。”
稍顷,赫连断眉峰微攒,他已收敛全数气息,为何旁人感觉不到他,甚至连那个大师兄亦未察觉分毫,小蒜苗是如何感知他的内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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