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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菩提简【26】(1 / 2)

国都天阙来了秘旨。

圣上请国师折返天都,商榷承虞国与朝国之间于东北边陲发动的对役之事。

然而,并非什么大役,不过朝国人往承虞边境小城发起几股骚扰势力。

承虞国周边列有不少异邦小国,皆奉承虞为天~朝大国,每年上贡珍宝银钱美女及本地特色物产。

唯有善马术之战的朝国,不大礼敬承虞国。十几年前,新上任的朝国王窝阔阗,颇有胆力,竟勾结东北藩王发动一场颇具规模之战。

承虞国由廖深行这个国师坐镇,已数百年无战事骚扰,承虞国的军队亦越发散漫,尤其掌一国兵马的大将军没的发挥,成了虚职,兵符帅印更是由皇帝亲自掌管。

这一朝,皇帝命卫氏国华,执大将军帅印。

卫大将军乃当朝三驸马,又是皇帝儿时伴读,感情笃深。卫将军不大喜欢廖国师,并往市井朝野间散布廖国师生了不忠之心的传闻。

其实,廖深行未有不忠。只是威望过高,先前提拔的几拨臣子,位高权重,念及他当年的知遇之恩,对他礼敬有加。

甚至有几个地方官之子,歆羡国师丹青上的才华,将传世之宝送入国师府,欲讨一副画作用于传世。

那些稀世珍宝,连圣上都难以得见,却先先后入了国师府。可见这天下之人只知国师,不知李氏皇家。

此话传进皇帝耳中,便成李氏不过廖国师手中之傀儡。

国师的家臣气不过,联合几位文臣,向皇帝参了卫将军一本。

皇帝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乃皇家态度。

廖深行方觉,他在人间呆得太久,护佑一个朝代的时间过于长了。

连皇帝都将兵权分给心腹,以掣肘他于朝堂内的权威。

然,卫驸马却无实才,先前朝国侵扰边境时,依照他给的地理兵布图,外带他暗中操控的天象星术盘,大捷。

自那,卫氏一族飘了,自认为没有国师参战,亦可诛杀前来犯境□□的外邦铁骑。

甚至,单身五百年的一国之师,皇帝同太后硬要塞给他个郡主为妻。

聊慰国师寂寞,念他功高赐赏天家贵女是假,不过往他枕边塞个探子。

廖深行拒绝数次,连着被以卫大将军一派的臣子弹劾,说他不敬皇家,自持过高,更有毁郡主名节。

玉岚郡主金枝玉叶,被直言拒绝数次,日后岂不成笑柄,要她如何再嫁。

廖深行被架至不忠不仁不义之境地,正当他为难之际,玉岚郡主夜访国师府,道她心知国师之苦,她虽身居高位,不过亦是皇家用来利益联姻的牺牲品。

日后若嫁入国师府,定安分做个名义妻子,以安朝堂,以全忠孝。

国师当夜同玉岚郡主表明,若她执意要嫁,也可。

它日生了旁的心思,或是后悔了,欲离开国师府,他定不阻拦。

如此,玉岚郡主嫁入国师府,做了廖深行有名无实的妻子,国师府的廖夫人。

洞房花烛之夜,廖深行吩咐府内众人,为表尊崇,众人勿用廖夫人相称,唤玉岚为郡主更为妥帖。

此次,朝歌君王窝阔阗,率三万铁骑于东北边陲骚扰攻占数座城池,卫将军出战,吃了败仗,皇帝这才想到由他这个国师去善后。

梁彩枝端着红豆薏仁粥进了书房,见国师眉心微锁,正执一卷黄轴看。

梁彩枝放了热粥,国师卷了密轴,抬睫望她,“你可想去国都天阙城瞧瞧。”

心底咯噔一下,看来国师打算返归天都,若执意捎上她,她根本无力抗拒。然而,梁彩枝眸光坚定,执拗地摇摇头,“不想。”

“为何?”

“因为……我自幼生在宿新郡,父母也葬于此,我深恋这方土地,哪也不想去。”

空气停滞沉闷。

梁彩枝小心抬首,问负手沉思良久的廖深行,“国师大人是打算回天都么。”

“不了。宿新郡虽小,然钟灵毓秀,地灵人杰,我在此多住住无妨。”

廖深行重新铺开纸张,提笔落了几个字。

是该磨磨卫将军的锐气了。

很快,天阙皇城收到国师的十二字告病信函。

身子欠佳,不宜操持,勿扰清修。

言简意赅,霸气十足。

国师偶带梁彩枝去乐坊听小曲,定要她幕篱加身,众人只见国师亲手为一佳人剥虾、布菜、擎伞,恩宠至极,但无人见其真容。

梁彩枝爱食虾蟹,廖深行又亲手剥了一满碟蟹黄虾仁。梁彩枝抱着怀中肥猫,自白纱幕篱间望一眼仍在殷勤剥虾拆蟹的国师,轻咳一声,“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刻意了,大家已知你是个近女色的国师,你是否该收敛些。”

毕竟,演戏是很累的。

廖深行继续耐心剥螃蟹,“你整张脸被挡得严实,我喂你时,只挑开幕篱一角,无人看得见你的脸,你害羞什么。”

“我没害羞,我只是……”

廖深行颇自然的往幕篱上亲了亲,起身道:“美人慢慢享用,我先去净个手,回来亲自喂给你吃,乖。”

国师是个名人,所言所行备受瞩目,四周应聚拢不少官署派出的探子,正暗中监视言行喜好。

梁彩枝哪里敢摘下幕篱大快朵颐吃虾蟹,怀中的肥猫倒是不安分地硬扒桌角,欲跳上菜盘。

倏然,一股熟悉异香入鼻。

对面窗下一方旧桌,坐着一身素衫的木七,桌案颇空荡,未点主食,只搁着一碟方端上的小酥鱼。

怀中肥猫一跃而起,跳到对桌上叼鱼吃,梁彩枝这才回神,起身走至对桌,抱起偷鱼的白猫,轻声说:“好巧,你也在。”

木七淡淡一笑,“是啊,好巧。许久未见,你过得可好。”

也没有许久,三十九天而已。

梁彩枝心下一酸,眸底泪花不停聚积。那一刻,她庆幸面上罩着幕篱。

木七俯身,拾起碟中一条小鱼,给兀自挣扎的白猫吃,闲话似的语调道:“国师回来了。”

梁彩枝回身,果然瞧见廊中的国师,似巧遇官场熟人,寒暄着向这面走来。

木七将一叠酥鱼放置梁彩枝所在餐桌,拱手道:“不便打扰,木七告辞,姑娘保重。”

梁彩枝怔怔望着那道鸦青色衣衫步入楼下,最终消失于门角。

廖深行:“你在看什么?”

梁彩枝蓦地旋身,故作轻松一笑,“没什么,随便看看。”

深更半夜,廖深行睡不着,又唤来情感专家长风替他解惑。

长风灌了几壶苦茶,终于替情窦初开的主子,想到一个与梁姑娘迅速增进感情的好主意。

不,馊主意。

自上次随国师到天乐坊听小曲,巧遇木七,梁彩枝便时不时罩上幕篱,去天乐坊坐一坐,期盼再同木七邂逅。

哪怕不说话,只近距离望一眼也成。

只是,她再未遇见木七。

实则,自上次一别,木七每日都会到天乐坊附近看一看。

为避嫌疑,他去了天乐坊对面的茶楼吃茶。

窗外可见梁彩枝静静坐在乐坊一角。似在等人,又似乎在单纯的发怔。

直到对方离去,木七才退出茶楼的门。

梁彩枝试了几次运气,并未见到木七。她也想过亲自去七爷庙进香,但以她如今的尴尬身份,一人是去不成的,若去山郊,即便国师不跟着,起码会配给他一两个护卫。

自正门入庙,泰半见不到木七,若走后门,妥妥的与木七幽会,届时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而且,她有种预感,国师若晓得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毕竟,她得配合戏精国师演戏。与旁人幽会,那可是给国师戴了顶大大的绿帽子。

臆想国师头罩绿冠的模样,梁彩枝不由得暗暗一笑,提裙迈入国师府大门。

然后,她被一个缺了牙的老太太缠上了。

显然老太太并非人,而是阴魂,探头探脑,问东问西,念经似得围着她转了一整天。

国师未吩咐她前去伺候,梁彩枝便宅在春止院,与英英养花养草做做糕点唠唠闲话。

平日,国师召唤她召唤得勤,可这几日,国师静的如死了一般。

不但无一次召唤,她被国师府内又蹭蹭冒出的几个鬼纠缠住时,主动跑去给国师请安。

结果,寝屋前,被长风拦截。

道国师大人在休息,谁也不见。

国师府内的鬼越来越多,梁彩枝禁不住纳闷,明明先前府内一片清明,不见任何邪祟异物。

仿似最近郡城内新死的鬼,全来国师府聚齐开会。

按理来说,国师身罩灵泽之气,身带天火,所住府邸,邪祟阴魂惧而远之。

梁彩枝问懂得阴阳术法的长风,问他有没有发现近日府内有不干净的东西。

长风睁眼说瞎话,未有。

梁彩枝被阴魂们折磨出两只深重的黑眼圈,实在受不了,在英英端着糕点进屋时,她嗷嗷跑开,直奔国师寝房。

门口不见守门的长风,梁彩枝方要抬手敲门,一只暴躁小鬼自地底冒出来,顶一头绿毛,冲她阴森一笑。

砰地一声,梁彩枝推开屋门,直跑到正埋首作画的国师身边。

大半夜,直闯入他寝房,廖深行并未觉得诧异,而是笔尖稍顿,问一句,“跑成这般,是急着来侍寝。”

觑见门口的小鬼走远,梁彩枝这才定下心来,拿袖子揩了揩额上汗珠,“国师大人醒醒,现下无人,不需要演那些你情我浓的戏。”

廖深行继续点墨,“没同你演戏,守门的长风方被我遣走,你便不顾时辰,大半夜突然跑我房间,可是几日不见,想我想疯了。”

春止院离国师寝房有段距离,一通疯跑,梁彩枝热得不行,拿袖子给自己扇风,“国师多虑了。”

见人笔下作画精湛,灵台一闪,“你画得太好了,我太崇拜你了,我掐指一算,您几日没出房门,定是潜心琢磨惊世之作,一时没忍住,跑过来瞅瞅,从今个起,您就是我恩师,教我作画吧恩师大人。”

廖深行:“……”

自那之后,只要日头西斜,梁彩枝便雷打不动地主动走进国师寝屋,学作画。

一画便是一整宿。

翌日,太阳冒出尖,便打着哈欠折回春止院补眠。

并非她虔诚求学,而是,只要太阳一落山,一堆的阴魂便围着她叽叽喳喳。

唯有挨近国师,才不至被众阴魂侵扰。

廖深行亦随梁彩枝的作息时间,白日补眠,夜里正儿八经教人作画。

一日,他指导梁彩枝点墨一株蔷薇,打个哈欠说:“你夜里失眠,可苦了大人我要陪着你失眠。”

“大人对我的大恩大德,彩枝记下了。”

“你不见得日日失眠吧,况且你画技初成,已不用天天跑来累着我亲自督导。日后你每隔几日来一趟即可。”

那就是每隔几日,她才能睡个觉。

那些阴魂似受了专业培训指导,在骚扰人方面真是一个比一个会,那是没一时半刻消停。

一想到要被众鬼包围念经,梁彩枝一脸期待望着国师,“国师大人,我离不开你啊,真的是一天都离不开啊。”

廖深行表面不动声色,继续描募画作,暗里唇角牵起一道饱满弧度。

夏至一个午后,梁彩枝打院中躺椅上醒来,英英拎着一包莲子进月亮门。

说是见她整天熬夜,容易上火,上街买了莲子,打算做清火的水晶莲心糕给她吃。

黄昏十分,梁彩枝端着新学的莲心糕去找国师。

国师天天陪她熬夜,应该给他送一份清清火气。

进殿,见一宝钗华服的美人,坐在红木椅上正同国师说话。

随行的英英扯了下梁彩枝的袖口,跪地道:“见过国师,玉岚郡主。”

梁彩枝虽未曾见过国师夫人,也听闻过国师迎娶当朝最受宠的玉岚郡主为妻。

她默默端着糕点下跪。

玉岚郡主起身,款款走近跪地的美人,俯身将梁彩枝扶起,温和一笑,“你便是彩枝妹妹,这副倾城脸蛋让姐姐妒忌呢。”

玉岚郡主人美和善,待梁彩枝如亲生妹妹,好的东西亦先一步往春止院送去。

听闻梁彩枝夜里易梦魇,有时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玉岚郡主将皇家御赐珍宝—血焱玉佩,亲自送到梁彩枝手里。

血焱玉佩果然管用,只要阴魂靠近梁彩枝,玉佩便祭出炽火,众阴魂拖着火身,跑个干净。

梁彩枝专门做了些时令糕点,特去感谢郡主施送宝玉之恩。

不成想,国师正在合欢苑与郡主用餐。梁彩枝透过门牖,望见玉岚郡主亲自为国师布菜斟酒,一脸身为当家主母的端贵与满足。

梁彩枝自觉不便打扰一对夫妻,便将点心转交给院中的一对唐氏丫鬟。

待她走出几步,听到郡主近身侍奉的那对丫鬟的交谈声。

“算什么东西,也敢称二夫人,一个克死爹娘的贫家女,连郡主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谁让人家生了一副好皮相,趁着郡主不在,勾搭国师。”

“呸,瞧那副狐媚相,咱们郡主可瞧不上她做的东西。”

一阵响动,梁彩枝回首。

她精心做的几碟点心被随意扔到角落。

英英气不过,打算上前理论,被梁彩枝扯袖拦住,“你忘了么,我只是个丫鬟。”

合欢苑。

玉岚郡主又给国师布了一勺莲蓬豆腐,语调温软似话家常,“本以为你是真病了,在这小城郡养身,看来你是故意不回天都。卫将军嚣张多年,此次于东北边陲对抗朝国铁骑,连连战败,是该让他清醒一二,认清自个儿的实力。”

廖深行未曾言语,直接饮了手中酒。

玉岚郡主又斟满酒盏,“不知大人准备何时返归天都,您在这小城郡已住了好些时日,长时间不归,不但皇家不满,朝臣们亦有微词。”

廖深行敛目沉思片刻,“归期未定。”

“是否,是因为彩枝妹妹。”玉岚郡主觑着国师眉眼间的微妙,自知猜对了,继续道:“若她不愿随国师入天都,我可去劝劝她。我们终归都是女儿家,想必能说的上话。”

“不劳烦郡主了,我亲自与她谈便好。”

玉岚郡主面上血色渐失,但唇角笑容始终和煦。

梁彩枝自知郡主身边的人,不喜欢她,尽量宅在春止院不出门。

郡主倒从未给她难堪,甚至有次拉着她的手道,她已同国师商量,给她二夫人的名分。于她心里,她是十分喜爱她这个妹妹。

梁彩枝不知如何解释,干脆缄口不语。

平日郡主邀她去听曲吃茶,梁彩枝往往借口身子不适婉拒。但这次她却应了郡主之邀。

只因地点是天乐坊。

天乐坊最为出名的,是琵琶与点心。

乐坊之内不但可见前来消遣听曲的贵族郎君,亦可见邀了闺中密友来品点心清茶的娘子贵妇。

梁彩枝话少,玉岚郡主也不为难,两人用着茶点,静静听了一晌午的琵琶曲。

倏地,街上横冲而过一匹枣红烈马,眼看着要将一位正舔糖葫芦的青年撞倒,对楼茶馆窗前闪出一道鸦青长衫,眨眼功夫落在青年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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