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掀开眼皮,花窗被艳阳映得辉华金灿。
一觉睡至晌午。
昨晚打一点不浪漫的魔头的寝屋出来后,她去厨房烧了几串烤肉,配上打白乌那抢的几坛忘川醉,酒足饭饱,折回厢房睡得迷迷糊糊。
她打着哈欠起身,将窗扇支开,外头高阳照雪柳,银中渡淡金,灿漫惹眼,而专门为她梳发髻的章鱼娘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之前,她的发髻由黑檀打理,但黑檀毕竟司长魔卫管事,又兼魅族统领,平日诸多正事待料理,不能专门等着给她这个闲人梳头,黑檀便请了魔阴王朝颇擅妆发的章鱼娘,每日晨起,来给新晋君后挽发梳髻。
章鱼娘提议,既嫁做人妇,应换些成熟贵气的发髻,温禾拒绝。
毕竟她这张婴儿肥的小包子脸摆在这,盘了老气发髻终归不伦不类,她又偏爱少女感。
还有,她还是个从未开过花的花骨朵,打扮的老气横秋做什么。
章鱼娘端来的各色华丽发冠发簪,她亦一并拒绝。只让人挽一些俏皮可爱的发髻。
对着铜镜内挽着豆蔻髻的肉脸笑笑,温禾取了些妆娘捎带来的胭脂,往颊侧淡淡铺了一重。
章鱼娘走后,花铃出来提醒,“小主,你抹胭脂擦粉可是为了给魔头看。”
温禾又往面颊渡一层百合粉,“哪有,我明明是装扮给你看的。”
花铃:“我是一个成熟的花铃,不会被小主你轻易忽悠去。小主,你是不是真喜欢上魔头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些反对这门婚事。”温禾边说边挑拣,妆案玉盒内的口脂颜色。
银朱,茶色,炎色,海棠红;妃色,曙色,品红,琥珀橙……到底选哪一款更衬她肤色白皙。
花铃见主子心不在焉,一点不将它的担忧看进眼底,更郁闷了,“小主,其实我看得出来,魔头待你不错,我一是心疼云汲师兄;再有,魔头毕竟是魔头,邪不压正,你与他混在一处,怕是小主你早晚被他犯下的诸多恶行累计,届时不好脱身呐。”
听到云汲二字,温禾对镜抹口脂的纤手一顿,继而释怀一笑,“云汲喜欢的是浅雪,你替他心疼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是,我觉得云汲师兄喜欢的是你。”花铃忽闪着透明翅膀,挡在铜镜前,逼小主直视它,“小主,我实话同你说,你成婚那日,云汲师兄来了,混在前来庆贺的妖魔中,云汲师兄眸底的痛色,我瞧的真真的。”
温禾怔然,“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是觉得小主你被困魔头身边,不得自由身,告诉你只会徒增担忧,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无论见着什么,必第一时间通报小主。”
温禾长睫微颤,悟透了似的攒个笑意,“你怕是误会了云汲师兄眸底的痛色,他那是对我失望的痛惜之色,好好一个仙门弟子偏嫁予了一个大魔头。”
“我觉得不是,小主,我觉得云汲师兄是喜欢你的,你想想往日他待你的好,他待你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温禾沉吟片刻,拍了拍小花的脑袋,“你又没恋爱过,怎懂风月感情。再说,大师兄修的是无欲之道。”
这话,另花铃词穷。
倏然,温禾求助花铃,“小花祖宗,你说魔头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据我暗中观察,是的。”
“那他有多喜欢我。”
“这个,据我暗中观察……还未观察出来。”
温禾对着铜镜中的小肉脸道:“我要再作一作,探探他对我的底线。”
花铃忍不住担忧,“悠着点吧小主。你已嫁予魔头,再无回头路,少室山不会接纳你,新花神坐镇花界,云上温谷已容不下你。万一真惹恼了魔头,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温禾笑出一口银牙,“我早就孑然一身,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呀。”
被魔头惦记上,即便这世上还有她容身避难之所,她也不敢去,哪怕为了不殃及无辜。
她起身往殿外走时,黑檀恰好打雪柳树下行过,看见她冲她拱手道:“君后,无生药师一大早来拜见君后,但君后睡着,不敢扰,便候至殿外,君后可见到药师了。”
“无生药师来寻我?”温禾诧异,“我方醒来,没瞧见他,他来寻我是为何事。”
黑檀道:“听无生药师说,是他打古籍里探了路,对君后先前求医一事有了见解,故来说给君后听。君后何时去求医,可是身子不舒服。”
看来是关于她久不开花的顽疾,温禾摇首,朝无生药师的丹房行去,“无碍,我健康得很,能一脚踹死牛。”
不料,无生药师的丹房里,竟邂逅前来求取治愈内伤丹药的思筠。
温禾觑一眼思筠的寡白面色,“不会吧桐树,印象中你满肚子花花肠子,同我有一拼,你功夫也不弱,你是被哪个天才算计了。”
思筠揣好盛了丹药的瓷瓶,恭恭敬敬弯身道:“回君后的话,我只是外出遇到一点小意外,多谢君后关心。”
温禾:“……”
外人面前这孙子挺能装啊,两人独处时,他何时敬重过她,又何时当她是君后了。
她朝人吐了吐舌头,转向无生药师,“药师一大早特去寻我,可是研究出我这株铁水仙不开花的缘由。”
无生药师面有纠结,唇角嚅嗫半响,“臣下自古籍探得,保持心情舒悦,可另经脉活络,或许花期便不远了。”
温禾同思筠一道走出无生药师的九转丹房,思筠凑近温禾,神秘道:“无生药师一向稳重,从不讲废话,方才他那一通,纯废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既主动寻你,定是看出些眉目,我猜今早他等你的时辰里,遇到某人,对他说了某些话,无生药师只得改口说废话。”
温禾摆一脸高深莫测,“英雄所见略同,我猜他在院中候我时,被魔头给叫走了。是魔头不让他跟我讲实话。”
思筠颔首,“你果然不傻,久不开花,不会是因为心眼多吧。”
呵!离了人,立马换一副嘴脸,先前的尊敬一毛不剩。
温禾抡起拳头,朝人心口砸去,“整个王朝,就你真,唯有你还将我当哥们。”
她那一拳用力不小,但不至于将人砸到吐血。
温禾见思筠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吓了好大一跳,“我天!不带这么碰瓷的。”
思筠抹去唇角血迹,“我确实受了不轻的内伤,眼下既娇且弱,如温室里的小花,禁不住一点风吹雨打。我先去七色林的沸地泉泡身养伤,待伤好了,你想怎么打怎么打。”
温禾瞧见对方又吐出一口血来,委实不放心,亲自送思筠到沸地泉。
温禾见人迈入泉心,打算功成身退,留他一人安安静静泡泉,结果她方离开沸地泉几丈远,林中的毒物异兽,齐齐朝泉心聚拢来。
思筠气息微弱,身上又沾了血气,且落了单,最受毒物野兽的喜爱。
温禾身带赫连断的血珠子,诸邪避退,不敢近身。
为保思筠安危,温禾坐回咕嘟冒泡的泉岸,当起桐树的护法。
两个时辰后,思筠面色好转,略有唇色,他掀开眼睫道:“这事真不能让魔头晓得,他得拧下我脑袋。”
温禾煞有其事点点头,“若不想我告诉魔头,你将如何受伤的事,如实说来听听。”
思筠上岸,盘到泉潭边,再满是毒瘴泉雾的七色林深处,将天宫遭遇娓娓道来。
他被寂无道重伤后,又被天帝救回无境宫。
天帝意味深长问他,打天后的九翱殿,探到什么。
当时,他进了天后寝宫墙垣悬的凤舞九天密画中,寻见被毁容的雪笺胥。
打古傩国最后一任女皇口中得知,当年古傩国被灭之真相。
果然是天后所为。
一年,秋至。
天后下访人界,入了西南极地,掩于十万大山中的古傩国,被女皇雪笺胥热情款待。
天后对傩国的巫蛊之术生了兴趣,打算培养一批以蛊虫操控的傀儡杀军,便邀雪笺胥入天宫小住,亲自教授她几种降头巫术。
期间,天帝与雪笺胥生情,天后知晓,遣雪笺胥回了傩国。
一年后,雪笺胥诞下一女,取名雪苋。
天后得知,极为震惊,更另她震惊的是,天帝竟将龙髓给了雪笺胥,化去她身上的蛊咒,自此雪笺胥不再被数十载寿命所限,有了漫漫仙寿。
天后多年无所出,担心自己天后的地位受到威胁,打算暗中灭掉古傩国。
不料,古傩国界门有六株上古寻木守护,那六株寻木便是傩国界门,一旦古傩国关阖大门,任谁也进不得。
天后一腔悲愤,一时冲动下,挖了六滴凤凰心头血,引来蛮荒雷火,劈焦六株上古寻木,破开古傩国阵门,将古傩国毁得干净,屋寨甚至书卷都不留。
杀光古傩国民众,但却寻不见小雪苋下落,天后将雪笺胥暗中带回九翱宫,锁入凤舞九天密轴,毁其容貌,断其脚筋,若有不顺心的日子,便将人狠抽一顿泻火。
雪笺胥已被锁三千余年,当了三千余年出气筒。
他将凤舞九天密轴内探得的情况,说与天帝听。
天帝握紧拳心,眸底胀红,口中一直喃喃喊着毒妇。
原是天帝以为雪笺胥已死,他暗中派人调查古傩国灭国原因,得出的结果是遭遇了天雷。
思筠不解,问满面伤痛的天帝,既知晓雪苋尚在人世,怎忍心天后算计他亲生女儿。
可天帝却道,无视雪苋,方能保住雪苋性命。
自天后嫁入天宫,依仗母家权势,拉拢权臣仙家,天宫一半兵权已握在天后手中,再加上他舍弃龙髓,给雪笺胥解了蛊咒,致使他龙气大亏,已使不动轩辕剑。
若被有贼心之人晓得,以此大做文章,发兵篡位之事,或可发生,届时可祸及六界,于是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不发。
他隐忍的原因,还有一重,是惧天后体内的七滴上古凤凰血。
凤凰有涅槃之力,心头血更含无上神力,可引蛮荒天雷,若他彻底与天后撕破脸皮,兵戎相见,惹天后引来蛮荒天雷,天帝毫无胜算。
再有,上古凤凰心头血,可解咒蛊奇毒,他欲寻时机,取天后心头血,解去雪苋身上的蛊咒。
故此,他眼睁睁瞧着天后算计雪苋,更是表明自己对雪笺胥只是一时兴起,自是不会认雪苋那个私生女儿,才至天后未对雪苋赶尽杀绝。
温禾听了思筠的说辞,十分震惊。
雪苋竟是天帝的女儿。
温禾不解道:“桐树,你同天后究竟结了什么仇怨。”
自打三千年前,他便一直注意天后的动向,甚至再雪苋首次独自出魔阴沼泽宫时,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思筠蹙眉道:“这些年,我一直再搜寻天后犯下的罪证。我密切注意天后动向,探得雪苋乃古傩国的小公主,更是怀疑古傩国被灭,同天后脱不了干系,欲从雪苋身上入手,所以,才有了你打寰若镜内感悟的那些事。”
“我儿时,是株病树,因花神月倾同凤族嫡公主有所交集,我便被凤族公主带去母族天外岛,养在碧根汤泉。”
温禾听着这汤泉耳熟,“可是天后赏赐雪苋养身的那个碧根汤泉。”
“是,正是天外岛,上古凤族那汪可养身的汤泉。”
思筠沉了眉目,继续道:“也是在那汪汤泉,我亲眼瞧见身为庶女的流思,亲手将嫡姐溺死在汤泉里。”
流思是天后的闺名,上古凤族的凤凰蛋中,只裂开两只蛋,一个是嫡长女流相,还有个妾氏所生的流思。
嫁去天族的,本应是嫡公主流相,只因流思不甘心屈于嫡女之下,动了杀机。
两姐妹日常交好,这才让流思方便下毒手,凤族亦相信嫡女是出了意外,才溺毙碧根汤泉。
之后,流思心愿达成,代替凤族嫡公主,嫁予天族天帝,做了六界至尊的天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