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自花界云上温谷而生,破芽之地,定会是温谷某隅。
赫连断将水仙灵株,带去花界之前,先去了趟冥界,汲取轮回井水。
入了深井,成功汲取一灵囊轮回井水,赫连断方落至井沿,荒路一侧的彼岸花丛簌簌而动。
他一掌震出几个前来探消息的鬼差。
其中有个脸熟的,正是承虞李氏江山最后一个皇嗣,李独活。
不成想,小太子死后竟来了冥府做了鬼差,看衣帽,是个小头目。
李独活生前无大恶,一张降书挽救不少人性命,算是不小的功德,入了冥府谋了小官当。
李独活的老祖宗李长旦,任冥界司簿官,他自祖宗那了解到当年李氏皇家与李断的恩怨。
再见到赫连断那张脸时,心头不由得发憷。
这张脸他见过,当年宿新郡国师府中,这人便站在廖深行身侧。
他当时中了折香盏,一门心思全系在无双姑娘身上,不曾太在意旁人。
若非廖深行身旁之人,容貌出众又是一头罕见卷发,他估计不会有印象。
不成想,那俊颜卷发之人,竟是与李氏皇家有大仇怨的一个祖宗。
见赫连断步步逼近,李独活一伸手臂,护住身后数位战战兢兢的小差。
“你……你你不要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恨李氏皇家直接冲我来,莫要伤害无辜。”
赫连断面无表情,迈步向前。
李独活步步后缩,“别别别过来……”
许是对方身上气势太强,一双血瞳凌厉瘆人,李独活一个重心不稳,摔至地上。
“住手住手……”一道苍老沙哑之音,蓦地打冥空传来,转瞬间地上落下一身惨白冥袍的李长旦。
李长旦扑至赫连断脚边,死死抱住对方大腿,“与你结仇怨的是我,不干后辈之事,你有何仇怨冲我来。”
李独活见自家祖宗拼死护着自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孝义刺激出了胆子,往前一扑,抱住赫连断另一条大腿,“不,你放过祖爷爷,有什么不痛快冲我来。”
“李三,你走开,不干你的事。”
“不,祖爷爷,事关李家之事便是我李三的事。”
赫连断微垂睫,一双红眸不耐烦地打量死死抱着他两条大腿的鬼差,他磨牙道:“滚开。”
两个急着送死的一老一小,双双怔住,反应过来后,赶忙松手。
赫连断懒得瞥两位蠢货一眼,沿招摇的彼岸花路走上前。
李三这才回过味来,“呀,不是来杀我们的,是我们挡他路了。咦,祖爷爷,你不是说他要杀尽李氏皇家之人么,怎么好像懒得动手的样子。”
李长旦眯着浑浊眸子,瞧着那道玄影沿着冥花小路渐行渐远,他倏然出声吼道:“断儿……当年即使未有廖深行献上治愈皇十五的那粒灵丹,我亦打算放过你。我不忍心拿你的心换我儿之命。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未想过要你命。断儿,当年之事,是外祖父对不起你。”
赫连断脚步微顿,并未回头,掌心紧握囊袋,一旋身出了冥界。
赫连断现身冥域的消息,被天族探子探得,天族又赶忙召开紧急商讨会。
先前,被五曜灵器镇守的不死之心,因溯水花杖自我封印而破。
不死之心护着云汲之魂,自灵阵而出。
因云汲是被五马分尸致死。受温禾之意,五块残尸被千面毗婆缝合完好,老婆子的盗颜针脚举世无双,寻不见一丝缝合疤痕。
温禾本将云汲的尸首,搁置月亮窟冰存,但后来温禾跳炉,赫连断神智疯癫,致使魔阴王朝天象大乱,一会霜雪一会火焰,月亮窟再不是天然储存窟,下火球的那几日,云汲那具尸首长了绿毛尸斑。
原身再用不得,三大长老向天宫瑶池求取灵藕,雕了个灵身,又入祝商长老的混元鼎淬炼的四肢灵活,用来暂时安置云汲的心魂。
天族重臣一番商议,只得将镇杀赫连断的希望,又寄托到云汲身上。
毕竟云汲体内有上神之心,神尊遗留的那颗心,专为克戾魔而生。
只是,被五灵器震住心脏的同时,云汲的魂魄被灵阵内的煞气侵伤。为了让云汲快速修愈魂魄,天帝天后决意将云汲送入三十三重天的无垢境。
无垢境乃天界唯一遗留的上古神祇之地,内涵无上至纯神息,当初天后痛失腹中龙子,隐发心疾便是去的无垢境养身。
无垢境非凡地,内里纯澈磅礴的神息,可快速愈合身魂之伤,另外那至纯至净之地,封着戾魔之魂。
七十三魔被上古众神诛灭,所留的不甘怨煞之气,汇聚成戾魔。
众神诛灭七十三魔几乎耗尽神力,再无多余力气彻底清除戾魔。
好在折丹上神拼着最后一丝神力,将戾魔镇压。
魔魂囚至三十三重天无垢境。魔丹一分为三,一半镇压在天界锁妖塔,一半封至地界天门山水月洞天。
戾魔之魂,乃邪恶之源,一旦靠近,魂识便遭玷污,不知会生出多少欲望杂念。
故此,即便无垢境乃天地间愈伤之宝地,众人亦不敢入内。
天后的上古凤凰心头血,可逼退魔魂。因此,天后才敢入无垢境养身。
若无上古凤凰血加持,心魂毫无杂念,如婴儿纯澈之人亦可入内。
可无论是凡人飞升的神仙,亦是胎生的天童,自幼长大多多少少体内生过杂念欲望,便是那微不足道的杂欲,便可被魔魂嗅到,从而被魔魂侵染魂识。
云汲虽修的无欲之道,天帝仍不放心,问站在仙臣之首,一身霁青软衫的人影道,“入那无垢境,你可有信心。”
云汲沉吟片刻,方拱手道:“云汲但愿一试。”
殿下群臣皆满面忧心之色,唯有一道黄影,眉眼鲜活,唇角挂笑,与重臣格格不入鹤立鸡群,扎眼的很,正是甘了了。
他打花界闲得长草,郁子幽一死,他已失去背花册的动力,他干妹妹的死,又令他十分不痛快,于是跑来天界寻白乌好好安慰安慰他,正巧碰上天族开会,他干脆随白乌司命一道来瞧热闹。
他十分没眼力见地站出来道:“既然天后的凤凰血,可逼退戾魔之魂,天后何不奉献一滴心头血给云汲,如此我等更为放心。”
重臣交头接耳,天后一拍御座扶臂,“放肆,本座的心头血何其珍贵,岂是轻易施赠的。”
见殿下重臣鸦雀无声,天后坐回御椅,掩去眉眼见的暴郁,稍平和的语调道:“云汲自幼修的无欲之道,必同普通修仙者不同,定是心境纯洁无垢,他自己都对自己有信心,你这花主莫要替人操心。”
甘了了切了一声,翻个白眼,“又不强迫天后娘娘贡献心头血,那么急做什么,况且你有七滴心头血,舍弃一滴又如何。天界第一小气。”
“你……”大庭广之下,天后不便发飙,气得心口疼。
一侧的白乌拽了下甘了了的袖口,附耳道:“你给天后留些面子。”
甘了了脑袋一偏,鼻孔一哼,“干嘛捧那只老鸟。”
之后,爱凑热闹的甘了了,随天帝天后及天界重臣,将云汲送去无垢境界门口。
众仙散去,甘了了仍抻长脖子,往仙云叠嶂的无垢境内瞧,白乌拽他,“莫打无垢境的主意,界门两把钥匙,分别在天帝天后手中,三圣同时开门,无垢境方开,你是进不去的。”
甘了了有些灰心,于是步调僵硬往回走,“你看方才云汲那两步走,我学的像不像。”
白乌一阵闹心,扒着扇子走上前,“毕竟是灵藕身,大师兄眼下还用不顺,你这两步走太夸张了。”
于是甘了了换做更加夸张的一瘸一拐,一手扬起,挑个兰花指,“小白,扶着点。”
白乌不搭理他,甘了了主动抓上白乌的袖子,他正瘸得过瘾,腰侧花环亮出一圈彩晕。
甘了了双目一瞪,呲牙一笑,“啊,花界有难,我去救援。”
飞往花界的云头上,白乌扯扯被甘了了紧握的袖口,“你灵力那么厉害,救援花界一人足矣,抓着我不放做什么,放开放开,自春瞧见铁定说我放浪不洁,一准又不理我。”
甘了了笑嘻嘻松开手,“兄弟对不住,我忘了还抓着你。花界有大难,何不陪我去瞧瞧热闹。”
白乌回望一眼已甩出几千里的云头,只能道一句好吧。
行到云上温谷,甘了了摁落云头,花界风柔花美,处处清宁祥和。
甘了了不解,思筠给他发的可是十万火急的信号,问了路边一株重瓣海棠,打听了花尊所在,两人于花谷背阴的一处犄角旮旯,瞧见思筠的影子。
思筠撅着屁股埋尸的姿势,身侧随着一道玄服人影,高大颀长,形廓眼熟,待近了见那一头垂肩卷发。
两人面面相觑,不会吧。
思筠将水仙灵株埋好,赫连断又小心翼翼浇灌了些轮回井水。
思筠拍拍手上浮土,“好了,百日之后,又可见到那株古灵精怪的小水仙了。君上煞气太重,不宜离灵株太近,我们先走吧。”
赫连断黏腻的眸光,瞅了瞅迎风展枝的水仙苗,这才转回身,一眼瞅见身前站着瞪圆眼珠瞪圆嘴巴的两个人。
甘了了一声尖叫,“赫连断,你没死。”
白乌结结巴巴:“君君君上。”
思筠以担心赫连断身上的魔煞之气影响灵株修复为借口,封了半扇谷,又劝他暂离花界,并夺了对方手中的轮回井水。
赫连断竟没脾气,只道:“我便守在花界入口,百日之后,必要见到人。”
思筠点点头,抱着一囊袋轮回井水走了。
甘了了追上思筠,一步三回头打量乖乖站至谷口的赫连断,“我天,怎么感觉大魔头傻了。”
思筠笑笑,“事关水仙之事,他不敢不小心。死而复生失而复得,心内诚惶得厉害,生怕出点闪失。”
“所以,魔煞之气不会影响水仙苗,你是诓他的。”
思筠骄傲地扬起下颌,“是的,毕竟能耍到大魔头的机会并不多。”
稍严肃了态度,又道:“我将他打发出花界,天族若要同他动手,不至于连累到花界众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