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越听了尤伶的话,知道她是因为做了个梦,才把以前关于他的事想起来。
听完倾诉,迟越搂住怀中柔软的娇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样想起来的。
原本以为她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原来事实上她的记忆深处,仍然有他的存在。
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可以全部复苏。
果然,这个人无论是开始,还是现在,都是他的救赎。
他曾经觉得自卑的那些事情,好像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迟越松开怀抱,稍微退开了些,黑眸认真地看着尤伶,伸出手温柔地抹去她滚落到腮边的泪珠。
尤伶刚刚忍了又忍,很是心疼迟越的过去,还是没忍住流了泪。
“别哭。”
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抹不掉星眸持续溢出的眼泪,迟越低下头,转而用唇一一吻去,轻喃:“不要难受。”
尤伶摇了摇头。
她无法说清楚自己内心的复杂感受。心疼他过去曾有的苦难遭遇,怨恨自己爱他爱得太迟,讨厌曾经对此无知无觉的自己。
要是时光可以倒流的话该有多好?
她明明那么早就见过他,如果可以早一些避免他继续遭受到伤害,该有多好?
“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吧。”尤伶捧起迟越的脸,低声恳求。
腮边的痕迹被抹去,她的眼底仍然一片湿润水雾,小女人这下固执地睁大着,不想让在眼眶里打滚的眼泪流下来。
“不要瞒着我,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一切。”
迟越和她对视了片刻,慢慢地,他低嗯了一声,“好。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往上爬,朝着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地前进。
他韬光养晦,用了接近十年的时间,从弱者变成了无人可欺的强者,现在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人。
二十五年前,他出生于那样的家庭,两岁时,他的母亲自杀,之后他的生活彻底大变。
他那个父亲的妻子,说服了她的丈夫,接他回迟家大宅。
没多久便找了一个出游的借口,将还不到三岁的他带出去玩,假装走失了,然后把他扔到外面。
那女人用心良苦,还是特意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面对那样的情况,能做什么呢?
他当时的年纪太小,尚不能记起太多事。只隐约记得自己一路哭喊,又渴又饿地顺着路越走越远。
走了不知道多久,要不是被一个流浪汉发现了,他可能当时就饿死了。
为了可以活下去,刚开始他跟着流浪汉,如乞丐一样翻过垃圾桶,吃着别人扔出来的剩饭剩菜。
那个流浪汉并不乐意带着他,因为他总要分掉那个区域的食物,没多久就把他驱逐到别处去了。
他当时长大了些,已经知道了怎么样才不会饿肚子。他便自己去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停留在那里,靠着翻垃圾,熬过一天又一天。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他慢慢长大,居然也让他无病无痛地长到了十岁。
那些年,他活得就像个垃圾。
那是他人生最灰暗的岁月。
因为营养跟不上,总是吃不饱,他瘦只剩下一把骨头。明明已经是十岁了,看着却只有五六岁。
他第一次看到尤伶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在游泳馆里,比那次见面,还要更早。
那时候他还翻着垃圾桶找吃的。看到他住的地方不远处搭起了很大棚子,人来了很多,还扛着许多陌生的器材。
他当时并不明白他们是在做什么。仗着身体小动作灵活,别人又忙碌发觉不了他,偷偷地看了两日,知道了他们是在“拍戏”。
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有些新奇,他便一直躲在角落偷偷看。
大概他长得太小了,动作又轻,几天下来,居然都没有人发觉他。
他慢慢安下心来,常常去观看那些人。
自然就看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少女,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有时候二人会坐在星空之下,并肩坐着交谈。
那时候,机子会围着他们转,还会一直让小少女和少年,翻来覆去地说着同样的对话。
那可能就是他们说的“拍戏”,他觉得好奇,后来有小少女出现的场合,他都会躲在角落偷看她拍戏。
只是有一天,那少女提前过来了,其他人都还没来。她前脚来之后,后脚突然下起大暴雨。
当时棚子外因为大雨不能进行拍摄,室内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在。
他当时也在,大概因为天气转冷,他有些受寒了,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然后他被那少女发觉了。
她突然跑过来,讶异地看了他一会,让他等一下,快速回去跑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子上的茶点递给他。
那是他那些年吃过最干净最好吃的食物。
少女的眼里没有任何嫌弃,有些忧心地问:“小朋友,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他好多天没洗澡,身上脏兮兮的,脸也黑乎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他平时躲着人走,偶尔被路人看到,那些人都会掩鼻绕行。
只有眼前的少女,完全看不出一丝嫌弃,还蹲下来和他说话,说着说着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擦干净他脸上的脏污。
手还没碰到他的脸,突然有人叫了少女一声,她转过头应了。他心脏突突突地跳,不知道怎么地,趁机转身就跑。
那少女回头看到,还叫了他几声。
他都没有应。
接下来,他躲得更小心了,没有人再发觉他的存在。
那之后他多了个喜好,喜欢偷偷地观察她。慢慢地,他知道了那个少女叫尤伶。
整个摄影棚的人都很喜欢她,对她极好,她就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让他仰望的温暖光芒。
只是两周后,棚子开始拆掉,那些人拍完戏走了。
他没有再见过她。
他为此心情低落,但生活还是得继续。
之后他和她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
因为饿一顿饱一顿,他仍然是营养不良,发育得十分迟缓。瘦瘦小小的一只,看起来还没有六岁。
这次再见,他知道了她更多的事。
知道了少女是童星出身,是如今最受欢迎的女演员之一。
并且她很有潜力,是目前最年轻的影后得主。
……是他这样的垃圾,一辈子也无法碰触的人。
他认清了这一点,就算隐约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憧憬,也再不奢求什么。
偶尔能在电视上看到她,就感觉很满足了。
只是没多久,他便被秘密接回了迟家。
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终于良心发现,把他接了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六年前才被迎回迟家的私生子。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其实十二岁那年就回到迟家,只是没有对外宣称。
那男人一直知道他不是走失,可他懒得管,任由他在外面自生自灭。等现在过了快十年,才想起把他找回去,一副“你要感恩戴德”的嘴脸。
也许他是该感激他,因为把他接回去后,他才又有机会再次见到她。
当他看到少女单薄纤瘦的身体,像条鱼儿一样在水里灵活游动的那一刻,在迟家一直被他异母哥哥虐打,浑浑噩噩地活着的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三番四次的再见,让他开始有了妄想,想要靠近这道闪闪发亮的光。
他想要她。
就算明知道可能得不到,他还是朝着这个目标不断努力。
直到真的把她捧在手心。
“……你看到那些伤是迟超打的,他年纪和我相差两岁,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是伤看着严重些,其实都是皮肉伤,搽搽药睡两天便没事了。”
迟越用低沉的声音,把过往的一切对尤伶娓娓道来。没说有好几次差点被同父异母哥哥失手打死的惊险,怕她更加伤心。
多亏他从小流浪,皮粗肉厚,生命力旺盛,那几次的危险还是让他熬过去了。
尤伶见过迟超,知道他就是迟越的异母哥哥,那个原本是迟家继承人的人。
没想到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竟是那样的一个人!
她心拧紧,对迟越过去的经历揪心不已,又觉得很气愤:“小孩子也不能没轻没重,他怎么能……怎么能那么坏!”
她家教甚好,说不出太重的话,可她真的很生气,只恨自己到了现在还是嘴笨,连骂都骂不好。
迟越定定地看着她。
把她柔美的小脸深刻地烙入眼底,他看出她为了他而生气。
“我报复了。”他说,声音很低,“他的腿,是我亲手打断的。”
他以前不想把这些告诉她,除了因为自卑……
也是因为恐惧。
她是这么美好的人儿,他这样的人,原本已经是一身的污渍,能有现在这样的地位,又是踩着人血一步一步,不择手段地上来的。
他害怕她知道了,会怕他,会嫌弃他。
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无风不起浪,外界的传闻虽然虚虚假假,其实关于迟家的大部分接近真实。
这些年来,他做过的事,大多骇人听闻。
就连亲爹,他也是冷眼看着他缠绵病榻,越来越虚弱,又让人吊着他一口气,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从骨子里已经坏透了。
但无论如何,就算他浑身罪恶,他仍然不想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