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什么呢?
如果真算起来,要道歉的太多了。
谢之棠把头埋在枕头里,没有再说话,但枕头很快洇湿了一片,浅色的枕头从谢之棠眼底慢慢被染成了深色,往外扩散。
陆锦森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无奈地问:“怎么又哭了?才喝下去的水都要全部被你哭出来了。”
谢之棠哭了一会儿忽然控制不住呜了一声朝陆锦森吼:“我就是想哭!我忍不住!”
陆锦森被他大吼愣了一下,谢之棠又立刻清醒过来,哭着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呜我不是、故意吼你,我也,我也不想这样…”
陆锦森就伸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谢之棠,谢之棠呜咽了一会儿,忽然在被子里挣扎起来。
陆锦森用被子把谢之棠裹成寿司状,是为了让被子有医用束缚服一样的作用,为了强制制约谢之棠的行为。
陆锦森固定的严实,谢之棠挣扎不出被子,过来半晌忽然泄了气,闷闷问道:“为什么是我啊?”
陆锦森没听清谢之棠的话,就问:“怎么了?”
谢之棠低下头把脸重新埋进枕头里哭道:“为什么是我啊?!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是我?”
陆锦森没说话,就听谢之棠又哭道:“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生病,可我真的、真的,呜…”
“我难受,我真的、对不起,我真的好累…”谢之棠几乎是嚎啕大哭:“我不想再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了,可它就是不好,呜呜…”
陆锦森帮谢之棠把湿漉漉的发丝拢开,摸到了一手泪。
谢之棠好像微微抬头在陆锦森手上蹭了蹭,又好像没有,但谢之棠没再说话了,只闷着声哭。
护工悄悄进来,给陆锦森亮了亮手里的医疗箱,取出镇静剂来以眼神示意陆锦森可以给谢之棠打一针。
但陆锦森并没有像谢之棠第一次犯病那样推开让护工上前,想了想还是摇头,拿出终端打字给护工看:谢之棠很排斥打针。既然他没有伤人或自残倾向,可以让他自己哭一会儿吗?哭完了应该就结束了。
护工看完了接过终端给陆锦森回:不打针,让他发泄情绪也是可以的。但是棠棠犯病时难以控制,陆先生多加小心。
陆锦森接过终端放回口袋里,冲护工颔首。
护工就提着医疗箱悄悄地又走了。
护工才走,谢之棠就睁开眼面无表情地问陆锦森:“今天不给我打针吗?”
陆锦森见谢之棠虽然语气平静,却也还是觉得他还没清醒,就只说:“我看着你就好了,今天不给你打针。”
谢之棠定定看了陆锦森一会儿,不知道陆锦森这句话触及到了他哪条神经,谢之棠又情绪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谢之棠在被子里像一只毛毛虫般扭来扭去,陆锦森立即伸手按住谢之棠身上的被子,固定谢之棠。
陆锦森猜不出来谢之棠的‘这样’到底是指的什么,于是也没有应他,只拍着谢之棠的被面说:“好了,棠棠乖,不哭了,再哭就要脱水了。”
“脱水就脱水!”谢之棠立即哇地一声哭道:“我不想吃药,呜呜呜…”
陆锦森就哄道:“你不哭了就不吃药,别哭了,都哭了多久了。”
“我…每天都要吃药…”谢之棠不动了,仰着哭道:“我不想吃药、没有好,我吃一辈子,不想、我不要这样活!难道我要吃药、吃到死吗!”
陆锦森沉默了一会儿。
谢之棠这个程度的双向情感障碍,几乎就是终身性的了。
即便天降大运,谢之棠忽然好了。
凭借着双向情感障碍的高复发性,谢之棠恐怕也难以逃脱复发。正如谢之棠所说,‘吃一辈子药’是最基础的治疗方法。
但谢之棠还这么年轻。
他从舞象之年开始吃药,至今七年。
他还要再吃几个七年的药?还是真的要从一个七年吃到十个七年再活生生‘吃到死’?
陆锦森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直拍着谢之棠的被面,企图给他一些安抚。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之棠终于不哭了,躺在床上半阖着眼出神。
陆锦森见谢之棠终于缓了过来,用终端联系了保姆让她帮谢之棠洗洗脸。
陆锦森自然是不敢走的,生怕谢之棠又出意外,就坐在床边看着谢之棠。
保姆用热水拧了毛巾给谢之棠仔细的擦过脸,又去擦下颚、脖颈,安静地给谢之棠擦干净了露在外边的头脸,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间。
谢之棠一动不动地任由保姆擦拭,一点儿看不出刚才又哭又闹的样子。
但陆锦森的床单和枕头已经被谢之棠哭湿一大片了,陆锦森想了想干脆连着被子一起把谢之棠抱起来,越过被保洁员紧急处理过的客厅,迈进了书房。
陆锦森把谢之棠身上的被子重新裹紧,平躺着放到了沙发上。
谢之棠一直盯着陆锦森看,一直到陆锦森取了电脑放到茶几上,坐在谢之棠边上翻看心理医生刚才发来的消息,一边看一边问谢之棠:“需要我帮你联系心理医生吗?”
谢之棠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慢吞吞说:“不用。让我自我怀疑一会儿…别让我冲动之下做出什么…”谢之棠没有继续往下说。
陆锦森就找了个抱枕给他垫着头说:“棠棠,你才活了多久,还有好多东西没见过。活着吧,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看陆氏老宅。”
谢之棠没接茬,慢慢掀起眼皮乜了陆锦森一眼,说:“HoweverlittletimeIhavetolive,I'*”
陆锦森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回了身继续看心理医生发过来的文件。
谢之棠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问:“能陪我一起吃晚饭吗?”
陆锦森闻言回头看了谢之棠一眼,平淡问:“我们晚上出去吃,你想吃什么?”
谢之棠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再去逛一次超市吧。"
陆锦森颔首,说:“先吃饭。”又问:“你想吃什么?”
谢之棠又想了一会儿,但混乱之后的脑子就像锈迹斑斑的齿轮,是很难被转动的。
谢之棠用劲想了想,可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只有疼痛在四方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