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虚宗一行人离去,秦青音无须每日前去浮景岛,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作息,清晨打坐完毕后,前往湖心小亭。
此时山风乍起,细雨绵绵,吹皱了一湖碧水,满池的红莲在风雨中摇曳着身姿,甚是曼妙多姿。
秦青音左手拿着根细长的竹竿,右手拎着个不大的木桶,沿着湖面上蜿蜒曲折的栈道缓步前行,小绿亦步亦趋紧随在她身后,只见丝丝缕缕的小雨轻盈地从空中落下,却根本无法接近她与小绿的周身。
小朱雀不甘寂寞在湖中盘旋了一圈,飞来飞去,忽然,扬声道:“我瞧着,这湖中仙鹤怎么一天比一天少啊!”
秦青音闻言环视周遭,果然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只仙鹤游弋戏水,与小朱雀入住清泉峰之前的景象迥然不同,不由得摇头浅笑道:“那你说说,红莲白鹤,我好端端的一景是拜谁所赐,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小朱雀身形一僵,瞅了瞅秦青音脸色,心虚的暗道,为何要提这个,哼,还是那群仙鹤太过胆小,不中用了,又不是自己的错。
不过此话它也只能暗自想想,不敢当面与秦青音说,念头一转,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来年真要去清虚宗吗?”
这三日,秦青音每日前往浮景岛,带着肖灵宣与刘幼仪在宗内各处游玩,可谓尽职尽责,一番交道打下来,三人也算有了些交情,在送别清虚宗一行人时,二女纷纷言道,待来年秦青音去清虚宗参加法会,她们作为东道主,定也会好好招待她一番,让她务必要前往。
类似三宗交流法会这样的盛事,作为宗门弟子自然是想参加的,不管是为了结交道友、谈玄论道,还是为了一举扬名、天下皆知,或者只是单纯的去凑凑热闹,大家都不想错过,但即使玄天舟内里乾坤大,能容纳所有弟子,现实上,太玄宗也不可能将门下弟子全部派去清虚宗,如今尚无消息出来。
“目前还未知,得看宗内如何安排。”秦青音思索了几息,如是说道。
小朱雀闻言落在她肩上,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师尊是这太玄宗的掌门,你若真想去的话,同他说说呗,这点小事,他还能不答应你?”
秦青音莞尔一笑。
说话间,凉亭已至,秦青音将手中东西放在一旁后,坐在石凳上,袖袍一拂,石桌上瞬间出现数道灵食点心,小绿与小朱雀连忙落在一旁,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秦青音不去理会它们,将石桌上的茶炉点燃,火苗簇动,炉中的水渐渐开始咕嘟咕嘟地作响,半晌后,茶汤袅袅,氤氲翻腾。
“你让小绿慢点儿吃,你瞧瞧,都快要吃完了,特别是梅花缀雪糕,我才吃了两块,我不想和它一起吃了。”小朱雀委屈地叫嚷道。
秦青音目光一扫,灵食点心果然消耗殆尽,不由得眼皮一跳,心下惊叹,这也太快了吧?
“你怎么连吃东西都吃不过小绿?”
小朱雀身形一顿,数息后,飞到秦青音面前,郑重地反驳道:“我是瞧它笨,在让着它而已,真比来肯定比它厉害!你再拿一些梅花缀雪糕出来吧,我还没有吃够呢!”
死鸭子嘴硬,秦青音心下暗笑,倒也不反驳它,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盘梅花缀雪糕放在桌上。
“最后一份了,吃得尽兴一点啊!”
小朱雀瞬间怔愣,喃喃自语道:“怎么就最后一份了,之前明明买了那么多啊?”
“这梅花缀雪糕又不会自己生长繁衍,你们俩天天这般吃法,能不吃完吗?”
沉默了几息后,小朱雀眼巴巴的望着秦青音,十分可怜的说道:“那我们今天下山去百花城买,好不?我可喜欢吃这糕点了!”
见它这番样子,秦青音不由得失声一笑,前些日子她带小朱雀与小绿回了一趟百花城秦家去看望爹娘,后来在城内闲逛时,路过幼时那间点心铺子,店铺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位温和慈爱的老板娘,不过多了个小姑娘在一旁打下手,俩人面容很是相似。
老板娘倒是还记得她,瞧见她后,连连招呼道,秦仙子,又回来百花城了,还买不买梅花缀雪糕啊!
秦青音心下高兴,便买了好几笼。当时小朱雀在一旁嫌弃不已,传音道:“凡人小食,没有丝毫灵气,有何好吃的,还买这么多!”
结果现在吃得最香的是它,催促再去买的也是它。
秦青音望了望石桌,抿嘴一笑,道:“你再与我这般念叨,桌上的那份也快没了。”
小朱雀“刷的”回头一望,只见之前堆得满满的盘子,如今已经空出了一半,桌旁的小绿嘴中正叼着一块梅花缀雪糕,霎那间,小朱雀毛全炸了,冲到小绿身上,怒吼道:“你这个笨蛋,这是我的一份,你的早就吃完了。”
小绿浑然不予理会,自顾自的吃着。
秦青音见此情形,摇头一笑,不再管它们,倚靠在柱上,将竹竿上饵,放入湖中,钓起鱼来。
一个时辰过后,不知怎地鱼儿一直不上钩,秦青音静静望着湖面,不急不躁,小绿则趴在一旁半搭着眼睛养神中。
只有小朱雀见一直没有鱼上钩,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会儿跳到秦青音身侧盯着竹竿,一会儿盘旋在水面上看是否有鱼影,折腾了一番后,又飞回亭中,很是不耐烦的说道:“今日这是怎么了?这鱼到现在连影都没有,难道都还在睡觉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也许这鱼儿学乖了,知道这是陷阱,外面正有人等着将它做成盘中餐,所以都不上钩了。”
小朱雀眼珠子一转,低声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不钓了吧?我下水捉三条上来,怎样?”说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秦青音轻声一笑,望了一眼小朱雀,慢慢地说道:“小家伙,我还记得你初次跟我来钓鱼的样子,当时你在湖中飞了一圈回来后,便十分不解地说道,干嘛要用这种笨方法钓鱼,手中法诀一掐,鱼不就全上来了吗?那你是否还记得我当时是如何回答你的。”
初次来钓鱼?小朱雀回忆了一下,如实回答道:“你说,那我之前又为何要把鱼放入湖中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对,我当时就是如此说的,小家伙,很简单,因为我想钓鱼而已,但这钓鱼却不简单,我们都是修仙问道之辈,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我们钓鱼不单只是为了将鱼钓上来,而是要享受钓鱼的过程,享受等待的时间,虽然如此枯燥漫长,但我们眼下这漫漫修道路,又何尝不是?
在这不知鱼儿是否会上钩、何时会上钩的等待之中,等待本身是有意义的,它会磨炼了我们的性子,使我们心静神宁,不骄不躁,越发沉着,你明白了吗?”
秦青音慢慢的说着,这番话既是在对小朱雀说,更是在对她自己说的。
语毕,抬头望了一眼小朱雀,见它眼神呆愣,似懂非懂,不由得莞尔一笑,道:“你瞧,初次你来时立刻便呆不住了,可如今过了一个时辰,你才沉不住气来,这不就磨炼了你吗?恭喜啊,进步神速!”
小朱雀闻言思索片刻,随后喜道:“对啊,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我居然也可以不声不响的呆这么长时间!”
“不过呢,你还得继续坚持,向小绿看齐。”
秦青音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似睡非睡的小绿,打趣地说道。
“它个呆子,吃了睡,睡了吃,知道什么叫磨炼性子吗?”小朱雀斜眼睨了小绿,不以为意地说道。
它心中颇为得意,暗道,还是自己最为厉害,随后飞到秦青音身旁蹲下,聚集会神的盯着湖面。
看着它那仰得高高的小脑袋,秦青音不由得心下一叹,这点小心思还真是一目了然,日后还有得磨啊!
小朱雀虽然在壳中呆了些年头,但真正出世也就在今年,其身负血脉传承,看上去是懂得不少东西,但其实和人族婴儿没多大区别,大部分是依靠本能行事,性子又急躁。
秦青音自忖,自己想要小家伙那丝南明离火,遂与它已经签了平等契约,那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内,双方的修道之路是绑在一起的,既然如此,她便不能放任小朱雀,得帮它磨磨性子,好生教导一二才行,这样对彼此才更为有利。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竹竿忽然猛地上下一抖,只见碧绿的湖水中有抹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看来这觉是睡醒了,秦青音低声一笑,数息后,拉竿而起,一条活蹦乱跳的胭脂鱼瞬间落入亭中木桶内。
“第一条到手!”
小朱雀兴奋地飞到木桶前,瞅了半晌后,又蹲回秦青音身旁。
“钓鱼还挺有意思的,要不,你也给我弄个竹竿呗,我来钓我自己吃的那条,用嘴巴夹着钓,你觉得怎样?”
秦青音闻言打量了小朱雀一眼,一尺左右的身子,小巧玲珑的喙,不过修炼了一段时日,拉起竿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以,等回到院中后,我便给你做一个小竹竿,日后我俩一起钓鱼,倒也不错。”
黄昏时分,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停了,天际出现了火红的晚霞。
清泉峰,湖心岛小院内,秦青音坐在石桌旁手中拿着把匕首,仔细的雕琢着朱红色的竹子,神情专注,心无旁骛,手上动作飞快。
过了一会儿,小朱雀从竹楼中飞出来,瞧见竹竿,兴奋地凑上来,道:“真好看,这颜色选得好,比你之前那只还要好看!”
“为你特别选的竹子,当然好看了,怎么就你一个,小绿呢?”
“在里间睡着了,这是已经做好了吗?”
“差不多了,我再将周边磨一磨就好了。”秦青音端详着手中的竹竿,数息后,又问道:“对了,你名字到底想好了没?”
小朱雀闻言顿时低下头,默然半晌,闷闷地说道:“还没,实在是太难了!”
秦青音停下手中动作,瞧了它一眼,见它神色恹恹的,轻声道:“我心中有个名字,感觉挺适合你的,你瞧喜不喜欢?”
“那你快说出来,我听听!”
“煌离二字,如何?”
“黄鹂?为何要给我取如此低阶小鸟的名字!我好歹也是……”小朱雀震惊的看着秦青音。
秦青音一愣,须臾,反应过来,轻声一笑,慢慢解释道:“不是黄鹂,是煌离。”指间灵光一闪,在石桌上写道煌离二字。
“煌,光也,火状,明亮之意;离,八卦之中象征火,为日。煌离,挺符合你的,而且念着也好听,你觉得如何?”
“让我想想。”
小朱雀在两个发着灵光的字上蹦来蹦去,半盏茶的功夫过后,石桌上的文字早已消失无形,方点点小脑袋,说道:“我觉得挺好的,以后我就叫煌离了!”
话音刚落,小院阵法一振,有人来访。
秦青音放下手中东西,起身出院,一瞧,面上略惊道:“陈师叔,你不是出宗游历去了吗?”
来人正是陈亭,在上次二人聚会离别之时,便言随后便会下山游历,寻找结丹机缘。
陈亭唇角一弯,点点头道:“是出去了,不过碰到点事又回来了,找你帮忙。”
有事找我帮忙?秦青音心下有些纳闷,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二人在石桌旁坐下,秦青音斟茶,陈亭瞧见桌上放置着的竹竿,将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笑道:“若我没瞧错,这应该是鱼竿吧,这般纤细,还是朱红色的,模样倒是精致好看的,不过,你确定要用这个钓鱼吗?太纤细了,握在手中没有感觉。”
“不是给我自己做的。”秦青音示意地望了一眼桌上的小朱雀,道:“是这小家伙的,它日后要同与我一起钓鱼。”
“它?一只凤头百灵?钓鱼?”陈亭稍稍一顿,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幅画面,随后哈哈大笑道:“秦师侄,你真是个妙人,我想像了一下你与它一起钓鱼的情景,忍不住想笑啊。”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就不能钓鱼吗?”
陈亭轻“咦”一声,讶然不已,望向小朱雀,见其灰不溜秋,周身圆润如球,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会说话?你现在就会说话了!倒是很有灵性啊,难怪会被秦师侄养在身旁。”
一般妖族结成金丹,便可化为人形,有些妖修与人修接触后,就会人族语言,但还有一类,从小呆在人修身旁的灵兽,它们一旦开启灵智,在耳濡目染之下,会人族语言更快速一点,虽然根据种类不同,时间也大不相同,但大多是在筑基之后。
陈亭以为眼前小朱雀是只凤头百灵,见它现今只有练气修为,便能与人这般言语往来,灵慧十足,一瞬间想到一种可能,连忙传音与秦青音:“秦师侄,你这只凤头百灵如此有灵性,看来体内的那丝凤凰血脉十分浓厚,好好培养,说不定,日后可以返祖!”
秦青音莞尔一笑,将茶杯递过去,道:“陈师叔,喝茶。”
“多谢。”
小朱雀见陈亭一直不回答,轻“哼”一声,便飞到朱砂丹桂上,眼睛一闭,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瞧见小朱雀忽然飞走,陈亭面上一笑,望着秦青音问道:“它这是生气了?”
“应该是的。”
“没想到你灵性十足,这气性也不小啊!”陈亭见小朱雀如此,心下有些喜爱,便逗它说话。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朱雀本来闭着眼睛,预备不搭理陈亭,可一听她问的是自己的名字,脱口答道:“煌离,我叫煌离,那个有火的煌,那个是火的离,你莫弄错了,怎么样,好听吧?”
随后望着陈亭,很是骄傲。
见它这般,陈亭心下一笑,连连夸道:“煌离啊!好名字,真是好名字,你下来吧,我予你一样好东西。”
随后左手一翻,手中多出一个小葫芦来,绯红色,玲珑剔透,只有花生壳那般大小。
葫芦一出现,小朱雀眼睛顿时亮了,迫不及待地飞了下来,道:“这是何物啊?怪好看的!”
陈亭唇角一弯,右手对着小葫芦屈指一点,只见其面上红光一闪,霎时间,抑扬顿挫的人声飘荡在小院中。
“就说那息摇仙子生得是花容月貌,原也是仙门一等一的人物,没想到却遇到这……”
数息后,陈亭又轻轻一点,声音消失,将小葫芦放置在石桌上,望向小朱雀,见它眼睛圆圆,直愣愣地盯着,不由一笑,道:“此物唤做百音葫,这一个里面存放着玄灵界如今最新最热的话本子,只要输入一丝灵力便可将其激活,如何,喜欢吗?”
小朱雀小脑袋直点。
“不过,你若收下了的话,可就不能再生气了啊!”
“嗯,不生气了,我一点都不生气了。”小朱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随后一把抓过了那个葫芦,自己在石桌上翻来覆去的察看起来。
此时秦青音手中的竹竿已经完工,一旁静静望着二者互动。
“怎么,秦师侄,你是否也想要一个,我手中还有呢!”陈亭瞧了她一眼,打趣道。
“陈师叔若是有内里存放各种乐音的小葫芦,那便送我一个吧!”
“放乐音的?”陈亭有些讶然道:“原来你喜欢乐音啊!可惜了,当时,那铺子里面百音葫众多,各式各样都有,只是我瞧见这说书的比较新奇有趣,便买的都是这种。”
“无妨,也就问问,陈师叔,没有便算了。”
太玄宗宗内是有许多课程的,秦青音尚在练气期时,便上过十几堂音律课,她虽然不至于五音不全,弦谱不分,但天赋一般、悟性平平确是事实。
最终还被讲课的师长语重心长劝告道:“音修是极为讲究悟性与天赋的,有人浸淫其中百年,却敌不过别人一朝入门,现实残酷,你若是日后没有遇到天大的机缘,是没有可能走上音修之路的,还是莫要在此事上多费功夫了,权当消遣娱乐即可。”
对此,秦青音倒也不是很伤心,她本人完全没想要成为音修的念头,只是单纯地喜欢各类乐音罢了。
这大概就是世间所谓的虽我无妙指,但世有妙音。我虽不行,但可欣赏。
“对了,陈师叔,你方才说找我有事,到底是何事啊?”
“正要与你呢,你可还记得数年前救我的那次。”
秦青音轻轻颔首,那一次是她这世第一次shā • ré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