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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一路到江宁,康熙一边接见各地官员一边赶路,在马车上过了十多天后,南巡的队伍终于到了江宁城外。
曹寅在城门外接驾,官兵将路两边挡的严严实实,一点空闲都不敢留,路边的百姓实在太热情,稍有不慎百姓就要挤到圣驾面前,到时候惊扰了圣驾可就麻烦了。
路边挤的都是人,康熙骑着马带着大臣进城,还时不时朝百姓挥挥手,曹寅绷紧了精神跟在他旁边,只想赶紧走完这段路回到织造府。
亲民能让百姓高兴,更能让藏在百姓中浑水摸鱼的反清复明人士愤怒,皇上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皇帝陛下与民同乐,一路乐呵的来到织造府,在此之前,阿哥们已经在织造府玩儿了小半天。
康熙来到之后要见地方官,只带了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个能够办差的儿子,等正事儿谈完,如果还有接风宴之类的事情才需要其他阿哥出场,除此之外,他们需要关心的只有怎么玩。
胤禩出来之前做足了功课,不光有好吃的还有好玩儿的,这会儿正被几个兄弟围着给他们讲江南的园林风景,畅春园在修建时就参考了南方园林的样式,不过南北毕竟不一样,现在能亲眼看到江南的园林,如果碰到喜欢的,将来他们出宫开府,还可以让工部把自己的府邸改成类似的样子。
南边的园子比北方精致多了,唯一一次公费修缮宅子的机会不能浪费掉。
江宁织造府很大,在皇帝南巡时充当临时行宫完全没问题,胤祈原本想着在织造府里溜达溜达,然而乐极生悲,当天晚上就因为水土不服趴下了。
好吃的不属于他,好玩的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只有兄弟们的慰问,以及熬的黑漆漆的苦药。
皇帝出行带着太医,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儿,到江南地界儿了却趴下一个,康熙看着蔫儿了吧唧的儿子,只能安慰他说等他好了再带他出去玩。
其实父子俩都知道,等病好了他们就该启程回京城了。
胤祈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然栽在了水土不服上,他以前身体不好的时候去五台山都没有水土不服,现在身体比以前好那么多,为什么出趟远门还会水土不服?
康熙安慰了小家伙几句就走了,胤禛怕几个小的太闹腾打扰弟弟养病,早早就让他们去休息,等他们家汗阿玛离开之后才进屋在床边坐下,“你好好养病,四哥回来给你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回来。”
“为什么不是好吃的?”胤祈下意识问道,猛不丁想起来他们家四哥以前干过的“带糖葫芦给他看看”的事情,鼓了鼓脸赶紧把回忆压下去,“算了,不要好吃的,四哥自己玩的开心就好,要用心看这里的园子是什么样,回头四哥出宫开府,要盖个自己喜欢的府邸才行。”
“好,等府邸建好,里面的院子随你挑。”胤禛无声叹了口气,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让他好好休息,早点把身体养好,府邸建成什么样不重要。
第二天,康熙继续会见大臣,曹寅随侍在一边,阿哥们在站在那里旁听。
皇帝南巡的目的非常明确,一是巡视水道,二是收揽人心,今年出发的早,来的路上没有耽搁,巡视水道主要放在回程,现在要忙的就是接见江南的大臣。
江宁织造是个肥差,前朝的时候就已经在江宁地界儿设制造局来供应宫里的用度,顺治年间重新设立织造局,江宁织造、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这三大织造共同经营江南一带的丝绸产业,用民间的俗语来说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商。
前朝的时候织造府是为皇亲大臣提供服务的皇商,由提督织造太监管理,顺治年间复设江宁织造府,由户部派人来管,不过没几年就又扔给了宦官十三衙门,直到康熙二年才改成从内务府派人前往江南常驻,官名为江宁织造郎中。
江南的丝织业向来发达,民间许多百姓靠这个生活,织出来的丝绸缎子不光供皇亲贵族使用,卖到世界各地的更多,朝廷每年能收几百万两银子的税,换句话就是,富商巨贾赚的更多,这种关乎皇帝钱袋子的活计,自然要由皇帝的亲信来担任。
第一任江宁织造郎中,就是曹寅的父亲曹玺。
如今的三大织造之中,以江宁织造为首,曹家备受皇恩,曹玺曹寅父子深受皇帝信任,如若不然,曹寅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接任江南再制造的职位。
江宁织造府、江宁织造署、还有一个江宁织造局,全都是江宁织造郎中的地盘,江宁织造郎中是五品的官员,如果只看品级,和芝麻大小无甚区别,但是就是这么个五品小官,两江总督见了也得以礼相待。
毕竟朝中上下都知道,曹家这江宁织造管的不只是买卖丝绸,还要监视江南地区的各种情况,按照规矩,五品官没有给皇帝递奏折的资格,但是曹家父子在江宁这些年,写的折子比两广总督都多。
以前朝廷派钦差来检查情况,糊弄几天也就过去了,现在钦差直接住在江南,身上随时带着尚方宝剑,看见什么都能给皇帝报告,这谁受得了啊。
偏偏曹玺是个厉害人物,江南的官员玩儿不过他,只能把小心思收起来,把以前能够光明正大干的事情费劲儿挪到地底下,好不容易盼到曹玺病死了,新上任的江宁织造是他儿子,所有人都觉得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不足为惧,然而还没等他们庆祝,就惊恐的发现这个毛头小子的手段比他爹还厉害。
皇帝亲政之后手段老辣,对亲信更是偏心偏到了明面上,怕这个发小在江南站不住脚,又给他加了个两淮巡盐御史的职位让他巡视两淮盐政。
盐铁自古就是国家命脉,丝绸生意谁干都是干,盐政可不是谁想插手就能插手,曹寅一人身兼两职,还都是别人八辈子都求不来的大肥差,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曹大人也没让康熙失望,这些年在江南干的风生水起,密折一道接一道的往京城送,在江南官场上,他就是皇帝的眼睛。
皇帝召见本地官员,问的却不是什么国家大事,真正的大事平时都有奏折送到他身边,问了也是白问,倒不如问些琐碎事情,如此也能看出哪些人对治下百姓上心,哪些人对治下百姓不上心。
闲聊话家常是康熙经常用的手段,他在上面神情轻松,下面的大臣一点也不敢放松,毕竟谁也不知道皇帝接下来问的是“今日米价几何”还是“这次科举考中了多少学子”,问道他们知道的还好,问道他们不知道的,回头肯定要被皇帝惦记上。
胤禛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底下官员的反应,默默的回想他们在几十年后的下场,这个没几年就病逝了、那个年纪太大荣归故里、再旁边的欠了国库银子不还被他亲自抄的家、再旁边那个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被砍了脑袋……
最后的目光落到曹寅身上,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挪开,他抄曹家的时候江宁织造是曹頫,和这人没有关系。
他们家汗阿玛看重的只有这人以及他的血脉,曹頫是过继的孩子,汗阿玛自然不会像以前那么上心,汗阿玛都不上心了,他继位后就更不会放在心上。
曹家显赫了几十年,平日里开销自然很大,再显赫的家境也撑不住几次接待圣驾,等到曹寅去世的时候,曹家已经欠了国库一大笔银子。
没钱补上亏空,下场自然只有革职抄家。
冷酷无情的抄家皇帝,回到抄家阿哥的阶段,也依旧是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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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祈身体不舒服,待在房间里看书来打发时间,曹寅怕他无聊,还特意让他的儿子过来给他解闷。
比胤祯还小一岁的小娃娃被带到跟前时,九阿哥神情呆滞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怀疑曹寅不是为了给他解闷,而是想让他帮忙看孩子。
曹寅模样极好,他的儿子长的也不差,小娃娃大名曹顒,ru名连生,自小在江南长大,小脸儿水嫩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胤祈和他相处了一会儿,很快又将之前的猜测推翻,小连生乖乖巧巧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时候会和他一起看书,想说话的时候字句清晰陪他说话。
这年头,这么听话的孩子真不多见,比他们家的弟弟们可爱多了。
胤祈想到胤祯风风火火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模样,后怕的拍拍胸口,更加珍惜和别人家小孩儿的相处时间,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应该还在启蒙,正好让他过一把当老师的瘾。
光球统待在代码房子里看热闹,它以为这小子要教别人家小孩儿识字,想着以他的水平不算误人子弟,索性就任他去了,结果回过神来看他那架势不是教小孩儿认字,而是教小孩儿写字,整个统瞬间不好了。
老天鹅啊,这已经不能说是误人子弟了,这是把人家小孩儿往坑里带啊。
就在它试图阻止即将发生的惨案时,小连生拿起笔姿势端正的写了一个大字,两个统看着纸上的字,脸色如出一辙的慎重。
光球统:好耶,危机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