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餐厅的特色就是船绕着河穿行,到固定的站点会送上新菜。
江城河道蜿蜒,到夜晚的时候坐在乌篷船能看到沿岸的风景,琵琶声渐远,船桨划水的声音回响着。
沈添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她很少有这么呆愣的时候,人前的沈添青导演看上去不好说话,自带一股颓感。女明星的光鲜亮丽她占了一半,剩下的一般是这种独一无二不正能量的气质。
在片场她更是话少,张灿灿最想听到的是喊咔最怕听到的也是咔。
时絮有时候在一边吹风扇,张灿灿被沈添青说了一嘴,哭丧着脸坐过来翻剧本,念叨着我完了。
其实也还好,没那么凶。
时絮观察过,沈添青指导人的时候肢体和语言配合,示范也很专业。
她甚至会去想,她留学的那几年是什么样的。
沈添青就算不是个女明星,但也是导演,幕后的东西被挖出来很少。
留学生涯在采访中里一笔带过,时絮都无从听起。
时絮在确定了自己的在乎后,开始遗憾自己错过对方的那几年。
哪怕她的阅历足够丰富,她也还是个会有奢望的人类,会有“如果”,会做“假如那年”这种开头的句子。
假如那年我没死,我能跟她有以后吗?
时絮没敢想得太深,她心里也有数,可能性不大。
她那年对谭檀的情绪跌至谷底,人会爱屋及乌,也会恨其所恨,连坐是人摆脱不了的劣根性。
“你不要开玩笑。”
沈添青皱眉,伸手想要拿走时絮手上的戒指盒。
时絮却缩回手,另一只手抓住沈添青伸过来的手,指腹摩挲这对方的手指。
“我没开玩笑。”
她攥着沈添青的手,“我是时絮。”
沈添青咬着嘴唇,她如同蓦然听到了雷声,像是破开了黑云,直接把她的神魂剥了两半。
“你说什么?”
她眼眶的红还没消下去又加深,用力地要抽出自己被时絮握住的手。
“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沈添青咬着嘴唇,那双通红的眼看着时絮,不可置信凝在眼里。
怎么可能呢?
“我是认真的。”
时絮松开手,却又把手掌覆在沈添青的手背上,然后抓住。
“你从没有怀疑过吗?”
时絮还是看着沈添青,卸下了戏里造型配套的妆容,她在私底下向来不爱化妆。
但她今天没卸,跟之前比反而有些精心打扮的感觉。眼神随着眼尾那上挑的一点红,犹如深冬横斜的那一支梅,足够让人感觉到接下来初春的料峭。
时絮看起来很灿烂,实际上不过是冬雪伴随的一抹转瞬即逝的微阳。
沈添青嘴唇颤抖,她尚且喝了一口梅酒,就齁到了嗓子眼。
她觉得喉咙腥甜,像是吞了一把刀。
她当然怀疑过,比如孟蘅逐渐转变的性格。
但那是大病初愈,大难不死的后遗症。
沈添青质疑过孟蘅的演技,但对方和元绮表演最后的破罐子破摔。
是侥幸。
那场《西川遗风》的排练,孟蘅手执长剑,一招一式都像是时絮。
要挑点不是都很难。
可沈添青都觉得是巧合。
是我的要挟,是我要对方的爱,是孟蘅努力给我看到的结果。
最后那一幕《烟霞》,水榭楼台,孟蘅举手投足都是时絮的风采。
那是幸夏萱的教导,因为没有比幸夏萱更了解时絮的人了。
是每一次地相拥,每一次温存的温柔和粗暴。
是无休止的纵容。
像得沈添青觉得自己再对比都是亵渎。
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怎么可能有人死而复生灵魂嫁接。
就算以上都成立,时絮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呢?
怎么可能。
她每一次的念头都被掐灭,悲观主义者擅长期待,更擅长摧毁。
只不过谭檀擅长摧毁别人,沈添青擅长摧毁自己。
“我不相信。”
沈添青反手压住时絮的手,她攥着对方的手腕,新做的美甲都彰显了她对这一次乌篷晚餐的在意。
可是这一刻指甲嵌进时絮皮肤,刺痛没让时絮的笑意消失。
她由着沈添青,“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呢?”
一道新菜被船夫放进舱门的小桌。
时絮端进来,是一道甜品,是刚才她加的。
十多年前的甜品店现在开边大江南北,招牌的“丝绒心语”成了网红蛋糕。
在很多店里都有别的称呼,造型基本保持一致。
这道菜叫雪后新梅,放到桌上的时候让沈添青愣了一下。
时絮:“那年你考试没考好,非要吃这个,我让幸夏萱给我送过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切开这块蛋糕,里面是流心巧克力,切开的瞬间流出来,上面裹着花生碎,闻上去是甜品独特的浓郁香气。
“你说不要蛋黄流心,因为你考不到双黄蛋,很丢人。”
沈添青小时候的成绩不错,私立高中压力其实不小,她性格文静,从来不用陈歌妮操心。
那一次是她早有预谋的失误,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正好蛋黄流心也卖完了,老幸去的时候剩下的最后一个岩溶巧克力夹心也被人买走。”
“她打电话给我,”时絮把那块放到沈添青面前,“我让她加钱,去把最后一个买回来。”
丝绒心语名字很土,但是确实好吃,长得也漂亮。
沈添青爱吃是因为同学说她姐姐跟男朋友是一起吃了这个才在一起的。
那时候她年纪小,有种天然的傻气,想吃也想得很美。
她想跟时絮一起吃。
“花了我不少钱,还被老幸臭骂一顿。”
孟蘅的声音跟时絮不像,是音色的区别,时絮的本音偏清朗,稍微中性一些。
而孟蘅的声音反而更低,但因为常年掐嗲,别人对她的印象都是甜。
工业糖精的那种甜。
而时絮没掐,她说得平常,说自己的从前都像在说别人的事。
偏偏是孟蘅不会知道的,沈添青和时絮的从前。
“结果你只吃一半,说全吃了会得糖尿病,”时絮顿了顿,笑了一声,“这玩意,太……”
“够了!”
沈添青抿着嘴,她捏着拳头,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你是故意的吗?”
她低着头,看着盘子里那被切了一半的小蛋糕,巧克力散发着甜腻的味道,可是沈添青却觉得好苦。
头顶响起吧嗒吧嗒的声音,船夫用方言吆喝一声:“下雨了。”
但窗外的雨下得不算大,烟雨蒙蒙里空气都是湿润的。这一瞬间沈添青觉得自己被水汽席卷,心里的水也从眼眶流出,滴在那块蛋糕上。
她迅速拿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头上的发卡发出泠泠的声音。
“我这样你很高兴吗?”
沈添青咬着嘴唇,努力地在憋眼泪,这一瞬间她浑身都是无力的,船夫摇船很稳,她却觉得天旋地转。
仿佛电子蜡烛都弥漫出焦灼的气味,灯光照出对面的影子,像是要笼罩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