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窗户是开着的,风声簌簌,鬼哭声被吹进屋子里,细弱的烛灯摇曳晃动,将人脸照得影影绰绰,透着些许鬼魅意味。
裴折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没上来:“你,你要吓死我吗?!”
金陵九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扶在门上,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听到了声音,准备出去看看,又不知道你会来?”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轻快意味,和裴折的紧张是两个极端。
窗外的鬼哭声还在继续,风有些大,一下子将烛灯熄灭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虚影,格外瘆人。
裴折一把抓住金陵九的胳膊,不依不饶道:“白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忙完了就会过来。”
“有吗?”金陵九在黑暗中勾了勾唇,故作不在意道,“我不记得了。”
裴折不满地“啧”了声,阴阳怪气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要是不多出现几次,估计就被忘到犄角旮旯里了。”
金陵九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往回收了收胳膊,带着裴折往房间走了两步:“您才是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脑子不好的人计较。”
裴折翻了个白眼:“你要是脑子不好,那林惊空算什么?”
林统领的脑子在裴折这里遭了太多罪,金陵九一时间还有些同情他,没有笑出声来:“话可不能这么说。”
裴折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你说怎么说,我都听你的。”
旁边有门响动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
金陵九反应很快,一把把裴折拽进房间,然后自己挡在门口,用身体挡住了裴折。
穆娇从屋里走出来,手中软剑闪着银亮的锐光,她好似利刃出鞘,整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利落的杀气:“师兄,你也被吵醒了?”
屋门半开着,裴折被压在其中一扇门上,转个身就会对上门口的人,金陵九一只胳膊撑在他头顶,微微俯身,正好遮住了他。
“嗯,有点吵。”金陵九平静问道,“你要出去?”
穆娇咬了咬牙:“我今天就是不睡了,也一定要把这装神弄鬼的人给逮出来!师兄快点休息吧,这事就交给我了!”
穆娇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江湖上怪事多了去了,她的胆子已经被练出来了。
以她的武功,不会出什么事,金陵九没阻拦:“多加小心。”
穆娇走后,金陵九将门关上,正准备往里走,就被拉住了。
裴折懒洋洋地靠在门上,拉着他衣袖,轻轻笑了一声,问道:“我们这样,像不像在偷情?”
金陵九换了睡觉时穿的衣服,袖口很窄,他腕骨较一般男子细些,本来显得空旷,但被裴折一拽,袖口有些勒,两个人的皮肤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
他微微低头,在黑暗中准确找到裴折的眼睛:“我不和你偷情。”
裴折心中暗笑,金陵九大概是将偷情话题讲得最正经的人。
他忍不住想逗逗这个正经的人,灵活的手指顺着袖口探入,在金陵九凸出的腕骨上画了个圈:“为什么不和我偷情?是我生得不好看?还是九公子瞧不上我?”
手腕上的一块皮肤被刮搔得发痒发麻,仿佛被烛火烫到了,金陵九禁不住一抖,有些恼怒道:“就不。”
裴折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不?凭什么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得给我个理由,不然就是看不起我,瞧不上我,那咱们就没法子好好聊下去了……”
金陵九被他念叨得头疼,心道你怕是本来就没想好好聊!
他用力抽回手,快速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同时不清不楚的扔下一句:“我瞧不上你?我就是太瞧得上你!”
裴折扬了扬眉,太瞧得上?
他私心里有种猜测,但太不要脸,纵使是他这种脸皮都不太遭得住,故而不敢多想,只自己默默又咀嚼了一下金陵九的回答。
烛灯被重新点上,屋子里变得明亮。
金陵九站在桌边,回头看来一眼。
他眉眼半垂,修身的白色里衣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从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偏冷,带着寒风料峭的凉意,轻抚过他发间。
裴折呼吸一窒,微蜷的手指一下子收紧,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开了。
金陵九缓慢地转过身,一只手撑在桌上,慵懒地抵着桌子,静静地看着他:“好了,说正事,裴大人深更半夜造访,所为何事?”
裴折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压下浮涌的血丝。
读书人臭讲究,他前半生从没学过怎么呵护人,见着谁都不给面子,三击撼天鼓的傲气刻进了骨子里,偏生遇到了一位娇气的美人,这美人看过来的一眼,就能让他难以自持。
前半生冷静,顷刻间轻狂,都说病来如山倒,裴折觉得,金陵九像是他的一块病,病了许多年,至今未愈,还有愈病愈深的趋势。
“这算哪门子正事,你才是不好好说正事。”裴折叹了口气,“自个儿摸着良心说话,是不是在勾我?又不想和我偷情,又总要勾我,九公子好不讲道理。”
他径直走到窗前,关上窗户,将月光与冷风拒之门外,只留他一个人与金陵九独处。
金陵九道:“别乱说话。”
因为不确定金陵九介不介意被人同床,裴折并未贸然坐在床上,只站在一旁,好脾气道:“好好好,先前都说过了,还装糊涂,那我只能顺着你,再说明一下来意了,这不是来哄你睡觉的吗。”
没想到他会顺杆往上爬,金陵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裴折温声道:“眼下夜深了,还不困吗,你眼睛下面都青了,要闹脾气耍性子明儿个再来,成不?”
金陵九脸上没有一丝睡意,裴折一瞧便知,他今晚还没睡着。
被拆穿了,金陵九也没觉得丢面子,大大方方地走到床边:“这么晚了,怎么不陪同僚们?怕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裴折挑了挑眉:“什么同僚?林惊空吗?”
金陵九一噎,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没什么。”
“我跟林统领只是萍水相逢,哪里及得上九公子?”裴折故作叹息,“他日离开淮州城,便再也不会和林统领见面,但九公子你可不同,我们是要一起的。”
金陵九:“谁说我们是要一起的?”
裴折笑了笑:“我虽不敢自称揣度人心的能人,但还是能够看出一二的,九公子此行所为之事,应当是与我有关。”
金陵九拧了拧眉:“裴折,你——”
裴折打断他的话:“用不着解释,我自然知晓你对我非是我对你那般真心,但无论何种用意都好,咱们总归来日方长。”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金陵九眉心紧蹙,心里头憋得慌。
什么叫“你对我非是我对你那般真心”,他听出来了,裴折话里有话。
裴折顺势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笑容和煦:“只愿我这枚棋子,能叫九公子你用得如意。”
得,也不必说什么话里有话了,这句话更加扎耳朵,直接挑明了。
卑微不适合风流恣意的探花郎,金陵九被这几句话弄得不舒服了,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妻弃子的负心人。
金陵九没办法反驳什么,他所做的事情,所计划的一切,归根结底说白了,不就是在利用裴折吗?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对于裴折的想法,总觉得不该单单是利用,但更多的感情,一时间也无法准确分辨。他没对人上心过,不明白什么是在意,他享受着和裴折之间的拉扯,不知道自己对裴折的容忍早已经过了界。
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清楚那些占有欲,但不确定,那是不是人们通常意义上说的倾慕与喜欢。
等金陵九回过神来后,裴折已经坐在了床上靠里一侧,热情问道:“你习惯在哪一边?”
热情到,仿佛刚才那些话不是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