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绪风神采飞扬的大眼睛此时空洞而茫然,没得到回应,他慌张地向四周张望,问道:“白则,你在吗?”
“我在。”
白则知道魂魄状态下的梅绪风无论是视力还是听觉都会大幅下降,想安慰他,伸出手却碰不到他的魂魄。
“我死了吗?”梅绪风讷讷地问。
“没想到我这么怕鬼,结果自己变成鬼了。”看不清也听不清的状态下,梅绪风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抓,似乎是想证明自己还有实体。
白则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梅绪风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握住,整个人都跌进了一个温暖得不太真实的怀抱里。
白则将自己的魂魄离体了,他与普通人不一样,只有魂魄依然能看得很清楚,梅绪风的迷茫无助他尽收眼底,更觉得自责。
“李泉先占了你的躯体,想用归墟复活他的族人。你生魂离体的状态只是暂时的,你会活得很长的,和我一样。”
梅绪风只听懂了一半,急切地说:“你不去阻止他吗?”
“只有让他真正意识到他的心愿不可能完成,他才会心甘情愿地从你的躯体中离开。如果他不自愿离开,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他的魂魄逼出来,都会让你的身体五脏俱裂。主魂,也就是你自己不在躯体上,躯体受了重伤,地府会直接判你死亡……这也是他用歌声引诱你,而不是用离魂的法术将你的魂魄强行挤出躯体的原因。”
白则又试着将一股灵力灌入他的魂魄,梅绪风眼神清明了些,耳边也没了嘈杂的嗡嗡声。这次他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颓然地望向对方:“归墟不能救吗?之前我几次差点死掉,不也是它救了我吗?”
“它是个未知数,我也不想拿一个连意识都不完整的法器来冒险。如果我一掌拍下去你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是我不好,听了首曲子就把自己卖了。”
“鲛人本来就善于用歌声引诱敌人,不是你的错。”
“你说他的心愿不可能完成,是什么意思?”
“鲛人不能转生,死后长居地府。他将自己族人的魂魄从地府带到阳间,一旦启动归墟,那些鲛人多半会灰飞烟灭。”
梅绪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对白则的想法并不认同:“那些鲛人本来在地府住得好好的,也不该枉死。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人?这些天你就跟着我,我会把事情处理好,让你的魂魄回到自己身上的。”
梅绪风皱了皱眉,奈何他现在是魂魄状态,思考能力下降了,和白则争论也无用。
他仔细权衡之后,明白方才那种情况,白则将李泉先的魂魄逼出自己的身体,身体很可能会立刻死亡。他除过附身的鬼,鬼一旦缠上了活人,心愿未了不会主动离去。如果他用法术逼迫对方离开,原主也会丢掉半条命。
他到底没有高尚到可以为他人舍弃自己,也不再说话。
片刻后,白则的魂魄回到了躯体上。梅绪风只觉得自己右手小指绕了条线,被白则牵着。
将注入灵力的红线绕在魂魄上,应当是缚魂之法,防止抓到的鬼逃跑的。但捉鬼时用此法多半是用红线捆住鬼魂全身,单在右手小指上牵线,有牵住姻缘的意思。梅绪风越想越窘迫,不自在地扯了扯那根线。
“你当我是什么?”
“嗯?”白则不太明白自己哪里惹得梅绪风不高兴了,只见对方神色黯淡,盯着红线,仿佛无法释怀。
“这样看起来,我像是被你牵住的一条小狗。”
白则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我怕你走丢了才缠上的,你现在是魂魄,容易被阴气重的地方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沾染了阴气之后回到身体上会生病的。”
“你还笑呢。”
“你就当是你牵着我,好不好?有个成语叫顺手牵羊。”
梅绪风无奈,脸色一点都没变好:“……你可不是普通的羊,你是盘古开天之后跟着天地一起出生的神羊。”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则怎么还会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呢?从始至终,他从前总以为,梅绪风介怀的是寿命。但他渐渐发现,与其说是寿命,不如说是他们之间生来就不对等的身份,让梅绪风担心白则心底没把他当回事。
白则认真地望着他,不再开玩笑了:“我有多喜欢你,你感觉不到么?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和我对等的,这和我什么时候出生,灵力有多深厚,都没有关系。”
梅绪风被看穿了想法,有点不好意思,嘟囔着说:“知道了。”
白则不依不饶:“反而是你,你从来没正式说过你喜欢我。”
梅绪风嘴唇一抖,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最后开口说了“我”字,竟然结巴起来。白则无奈道:“有这么难么?”
“第一次表白,要……要郑重一点,现在不合适。”
白则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
无数生魂的哀鸣此起彼伏在他耳边回响,像是要将他拖回记忆中某个哀鸿遍野的地狱。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他也会做梦,那些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定能搅乱他一晚上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