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安是个很小的城市,小到,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酒店。
秘书给初念安排了当地最好的酒店,最高规格的房间,进去依旧让她皱了下眉。
她本来打算直接去找林嘉和的,可是带着季峋,她需要先把律师安顿好。
“附近没有像样的酒店,季律将就一下。”初念送他到房间,说道。
季峋不在意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你和我太太一样,都是富裕人家的孩子,总是把现状想得很糟糕。”他打量了一下房间,“已经很好了。出差的时候,很差的招待所我也住过。”
初念愣了下,想起他太太,她好像见过,是个看起来很显年龄小的姑娘,有着那种初念害怕的清澈眼眸,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单纯可爱。
她忽然自嘲地想,自己确实被养得娇气了。
想起这个,她不由想起初珩来,想起这个几乎有求必应的哥哥,从季律那里出来的时候,她去了自己房间一趟,随便洗了下脸,给初珩打电话。
“还想得起来你有个哥?”初珩冷哼。
初念笑了笑,“那不能,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哥。”她拍了个马屁。
初珩也笑了,“有空回来一趟,好久没见你了。”
初念含糊了声,“嗯,忙完就回。”
没有告诉他自己在潼安这件事。
怕他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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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安温度很高,潮湿,炎热,太阳很大,白天很长。
林嘉和在酒吧,小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多,走在街上甚至不需要戴口罩,他穿着很简单的白T黑裤,戴着一顶鸭舌帽,坐在靠吧台的桌子前。
初念进门的时候,季峋打量了一下酒吧,啧了声,“回去要挨骂了。”
初念愣了下,旋即想到他太太,“被老婆骂?”
“嗯。”季峋没遮掩,“也只有我太太会骂我了。从小我脾气就很臭,很少人惹我。”母亲早逝,跟父亲只有争吵,几乎决裂。他挺喜欢被老婆骂的,那种带着爱意的责怪,反而让人觉得愉悦。
初念忽然来了兴致,好奇问:“感觉你太太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你们……”初念措辞了个委婉的说法,“磨合起来会不太容易吧?”
事实上,初念觉得对于脾气好的那一方来说,应该是会很辛苦的。
季峋却笑了笑,摇头,“你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会妥协的。再大的脾气都会收着。我和我太太,反而是她对我发脾气比较多。”他这个人表情匮乏,像是美剧里那种不苟言笑又带着几分拽劲的律师,不过提起太太来,倒是表情多了很多,“不过,她发脾气也可爱。”
初念微笑,“我明白的。”她想起的倒不是感情,其实亲情友情也这样,爱一个人,是会妥协的,“我曾经有过很痛苦的一段时光,我觉得我很痛苦,活不下去的地步了。有一天我妈……哦,就是我姨妈,她低血糖,在我病房昏倒了,护士给我扎针的时候告诉我,她怕我做傻事,一刻不离地守着我,怕别人看不住,都不换人,精神紧张下,睡不好,半夜能醒好多次,吃不好也睡不好。”这些话,初念没有人跟人说过,这时候说出来,倒觉得心里一轻,于是很轻地笑了下,“我就不敢说过激的话,做过激的事了。”
季峋对她的状况了解一些,那年他刚毕业没多久,接了这个案子的时候,去看了一眼案子的幸存者,那时候他记得就在医院吧,床上躺了个瘦弱的小女孩,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样,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浑身一颤,眼神总是没有焦距地涣散着,叫她第一声的时候永远听不见,第二声第三声才会回神,迟缓地问一句,“嗯?”
急性应激障碍,一种受创伤后的一系列综合反应,英文缩写是PTSD,那会儿在国内对这个学名还很陌生。
她遭遇过多恐怖的事无从知晓,案件不对外公开,他们律师也只是拿到一些浅显的资料,只从零星的消息里拼凑出了案件的一角,当年受害者是超过三位数的,各个死状惨烈,而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被迫观看了至少三十余人的死亡过程,以及目睹了无法计数的尸体,她被救援之前,在泥土里掩埋超过三分钟,肺部受挤压严重,加上暴雨浇淋,以及长期高度的精神高压状态,导致抢救过程中求生意识全无,在昏迷十四天后,心电图几次趋平的糟糕状态里,忽然冒出了一点求生意识,然后猝然惊醒,医生护士忙成一团,她的第一句话是问:“那个哥哥怎么样?”
她坚称有个哥哥救了她,把她从土里挖了出来,并且有人拿斧头砍那个男孩。但她的精神状况无法去辨认尸体,也无法清晰有效地描述当时的状况,警方和医生在追图追后后,更倾向于认为她只是精神高压下的混乱思维。
是幻觉。
后来的事,他就不太了解了,这个案子牵涉之广之复杂,当时以他的资历,还不足以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