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呈华这样的身份,又没有当真参与此事,都已经这样诚恳地道歉,其他人也不好再在旁边缩着,虽然还有些抹不开面子的,此时也不得不附和廉呈华的话,向着迦玄以及洛宵、舒令嘉等人赔礼。
魔族与仙门争锋多年,双方都是有胜有败,互不服气,但这还是头一次一方向着另一方主动低头,这番憋屈可想而知。
迦玄占尽了上风,倒是没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脸上只是似笑非笑,接受了道歉之后,等着廉呈华接下来的话。
“不过,你我都是当年参与过平息魔魇之祸的,相信魔皇也深知其害,阎禹出身魔族,他的下落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的安危,如若魔皇知道他的下落,还望见告。”
廉呈华果然话锋一转,又看了看洛宵说道:“毕竟,他与大王子一直有所联系,又是你的侄儿,我们找不到人,也只能厚颜来到魔族寻找消息了。”
迦玄心中暗笑,廉呈华会说出这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这老头精明的很,这样放下身段低头道歉讲和,又怎么可能没有其他目的。
不过这回魔族大获全胜,已经占尽了上风,迦玄也就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了。
况且廉呈华此言并无私心,而且很有道理。
魔魇之祸确实绝对不能重演,无论是魔族还是仙门,都应该齐心戮力地防范,阎禹之事他们也确实应该担负一部分责任。
迦玄道:“宵儿,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宵便出来行了一礼,他素来机灵,看了看迦玄的眼色,立刻会意,将阎禹当初如何身亡,怎样在心中存下怨恨魔障,又是如何通过魔魇诱导姜桡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而他同阎禹的那一场所谓的合作,是阎禹在布置计划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洛宵的身份,于是希望能够与他联手,先一步趁何子濯虚弱时夺去凌霄气宗的控制权。
洛宵早就有此计划,既然能从中得到好处,自然也便一口答应下来。
但事实上,两人各自心存算计,都想着大事一成,再采取手段将对方挤走,便可独享战果。
这样的关系,没琢磨着赶尽杀绝就是给血缘留下了最后一丝情面,洛宵又怎么可能查知阎禹更多的情况呢?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里面当初还有姜桡的事,洛宵此刻讲出来,还是后来两人一起前往魔族山口的时候他听舒令嘉说的。
大家一听,这才知道,原来这也跟何子濯脱不开关系,若不是他带了姜桡上山,那么阎禹也就少了一名可以利用的人了。
就连廉呈华都听的直摇头,不由说道:“越是机关算计,越是适得其反。凡事若是不能按照预想发展,便不可强求,何掌门也是修行之人,怎么却连这个道理都堪不破?”
他见没能从洛宵口中问出阎禹的下落,不免有些失望,又有几分疑虑,正想试探着再套一套话,便听景非桐说道:“嗯,此话当真?”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立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只见碧落宫的一名宫卫正躬着身子低声向景非桐说了什么,景非桐回过头来,对廉呈华道:“廉老,阎禹方才已经被我的一些手下给拿住了。”
廉呈华闻言一喜,问道:“景殿主,你这话当真?”
景非桐笑了笑,将手一抬,令人将阎禹带了上来。
他装模作样地演了这一出,有人蒙在鼓里,有人却是心知肚明,阎禹早就在景非桐手上了。
但毕竟要将这样一个人交出来,将牵涉到很多方面的问题,他方才之所以没出声,自然是在掂量魔族以及仙门的态度。
这一点大家自然心照不宣,也没人去多说什么。
阎禹身上依旧是舒令嘉所下的封印,根本就动弹不得,景非桐道:“说来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这阎禹是被舒师弟刺伤之后封印住的,但当时他不方便将人带走,倒是被碧落宫的人给碰上了”
舒令嘉道:“也是凑巧罢了。”
顿了顿,他问道:“那我……把封印解开了?”
舒令嘉一抬手,立刻有好几个人脱口说道:“等一等!”
说完之后,他们互相看看,又不由面露羞赧尴尬之色。
魔魇的恐怖已经根深蒂固,在场恐怕没几个人敢说自己没有半分阴暗的想法,若是又不小心被控制了,就算不会有什么大碍,也要担心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
景非桐道:“阎禹并不是魔魇,而是当年战乱中,有一只魔魇受了重伤,附在了他的随身佩饰当中。阎禹借助魔魇的力量造成dòng • luàn,那魔魇则需要他的灵力滋养才能维持存活,现在阎禹受了重伤,灵力无法供应,魔魇当场神形俱散了,不会有事的。”
他抬手,掌心中平平飞出来了一个气泡,飘至阎禹身边,将他整个人罩在了里面。
景非桐回头冲着舒令嘉一笑,道:“没事,来吧。”
舒令嘉弹指,灵光闪动之间,阎禹身上的封印顿时解开,他大声咳嗽起来,转头吐出一口血,相貌开始不断浮动变幻起来,时而仍旧是被附身的明绡模样,时而又是阎禹自己原本的相貌。
很明显,他重伤之下,无法掌控这具身体了。
迦玄皱眉,上前两步,说道:“禹儿。”
阎禹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面露惊色:“父、父王?”
他的魂体彻底从明绡的身体中脱离出来,整个人飘飘荡荡地来到迦玄面前,不能自控地跪了下去。
阎禹的身体微微发着抖,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虚弱的魂体本能地受到迦玄身上的威压震慑。
明绮转头吩咐了两句,令人将明绡的身体抬到青丘这边救治。
迦玄垂眸看着这个被收为义子的侄子,说道:“你的委屈,我已经知道了,雅姬和尺信虽然已死,我会找到他们的魂魄,罚以关押万年森血铁狱,为你报仇。”
阎禹没想到迦玄会先说出这样一句话,愕然僵跪在原地片刻,这才慢慢磕下头去,低声道:“谢父王。”
迦玄道:“那么,你可知罪?”
阎禹道:“父王,儿臣不知道。”
迦玄挑了下眉,尚未开口,已经有名修士怒气冲冲地说道:“三王子,你与魔魇勾结,又袭击了数个门派,造成不少死伤,如今怎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阎禹淡淡地说:“你难道就没有杀过人,没有与其他不同立场的人冲突过?”
那名修士怒道:“那怎能一样?我都是为了斩除妖魔奸佞……”
阎禹大笑道:“若是能被我袭击成功,说明自己心里也不干净。什么是妖魔奸佞,什么又不是,你定的规矩?你谁啊。”
这修士原本就因为今日不得不向魔族低头而十分郁结,好不容易把阎禹这么个大魔头找到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如此冥顽不灵,竟然敢反过来质问他。
他怒极拔剑,上前两步指着阎禹,道:“你——”
迦玄淡淡道:“我魔族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教训。”
那修士一顿,接触到他看过来的目光,骤然觉得心里发凉,手中的剑便僵住了,被身边的师长一把拽了回去。
迦玄这才看着阎禹,说道:“生在人间,便应该守人间公理。若是没有底线,那便不配为人了。正如你的母妃和兄弟,你既然深恨他们,难道也想如同他们一般吗?”
阎禹梗着脖子,本还要反驳些什么,迦玄却并没有再给他继续辩驳和争执的机会:“关于魔魇,你知道多少?”
阎禹想说的话被打断了,但他对于迦玄还有几分尊重,忍了忍,回答了他的话:“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魔魇还有很多很多。”
他简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极为恐怖的讯息,几乎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景非桐道:“你身边的魔魇是因为当年躲藏在了你的佩饰中,得到你灵力滋养,才会存活至今。剩下的早在当年就被消灭了,就算有一些漏网之鱼,又何来‘很多’的说法?”
阎禹道:“敢问景殿主,是否也认为人魔不两立?人与魔的界限又在何处?”
他这里说的“魔”,自然不是指魔族,而是说由人心黑暗而滋生的魔物。
景非桐道:“即是对立,又是映照。”
阎禹笑道:“果然是景殿主,那么你既然一针见血,又何须多问?魔魇最初本就是人心黑暗所化,这世上有人便有魔,人心之中私欲不灭,魔则不灭,要消灭魔魇,解从来不在封印杀伐,而在人间。你们希望除掉一切黑暗吗?可以,把人杀光就能做到了。”
阎禹的话听起来疯疯癫癫,但仔细一想,又确实便是如此。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股寒意,难道魔魇便永远都摆脱不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