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冲击进来,纷乱扎入心头,彷佛要将他彻底撕碎。
花遇桥只觉喉间涌起一道甜腥,下一瞬,无法拦截地吐了出来。
“阿兄!”
花玉龙双眼模糊,那是泪水,是恐惧,是万千情绪冲破桎梏——
“啊!”
忽然,自她手心燃起了一团刺眼的火,直攻向阿启。
少年眸眼微动,水光如海底深处的冰冷,覆上她的手:“阿陵,别怕,很快,就没什么能阻止我们了。”
“启都。”
忽然,花遇桥眼眸抬起,直直看向白衣少年。
仿佛有一股力量缓缓崩裂,映入阿启瞳仁的,是那道发着金色光芒的玉簪。
他嘴角扬起:“白虎,想起我来了?倒是,死得其所了。”
说罢,他松开钳制花玉龙的手,二指捏决念咒,一瞬间,自他的白衣之上,浮起银光熠熠。
花玉龙怔愣地看着那片片光芒似有灵性般从他白袍上脱离,悬到了空中,就在他驱使的一瞬,一道念头冲了进来!
“阿兄!小心!”
脱口而出之时,她人已经奔向了花遇桥,但她根本无法靠近,阿启的水光如大海呼啸的浪潮,带着坚冰刺向了四周。
直将她扑倒跪在地上!
一股绝望倾覆而来,无论如何都救不了——
“锵!”
忽然,耳边一道撞击的鸣啸声响起,她惊愕地抬眸,就看到刺眼的光芒中,映着一道紫袍!
花遇桥瞳仁扎着白光,忽然——
“遇桥!”
他意识浮醒一缕,就看到有人挥开了一道折扇,挡住了银光,下一瞬,紫袍掠入眼中,直将他晃醒。
“砰砰砰!”
那折扇之上,顷刻被片片银光扎入,但奇怪的是,银片再想穿过,却不得进尺半寸!
花玉龙见状,来不及思索,站起身双手捏诀念咒,一瞬间,火光冲天,斜刺里破向阿启的水光。
待看到她的攻势时,银片啸忽如剑刃入鞘,被收回了白衣中。
唯剩水光,与花玉龙的火此消彼长中!
花遇桥原本发冷僵硬的身体,一时被花玉龙的热给暖了回来,抬眸,看到方才护着自己的紫袍,惊愕道:“重晏!”
下一瞬,手腕被一道柔软握住,人就被带离了墙垣之下。
公主拼劲吃奶的力气,将他拽了出来。
花重晏在身后护着他赶到安全的地方。
花遇桥回头担忧地看向妹妹,嘴里道:“你怎么来了!”
花重晏身上也就有些傍身的功夫,这个妖孽法术邪乎到变态,不一小心就被拆骨入腹,尸首无存。
花重晏想拿折扇敲他脑袋,但现在工具不在手,只用嘴骂道:“花府都快被你们拆了!”
花遇桥:“关我什么事,是他!”
一旁昭荣被他的声音吼得吓了一跳,花重晏扫了她一眼,看回自己弟弟:“声音这么响,我看是没事了。”
说罢,完全忽视花遇桥被打得吐血的嘴角,几缕凌乱下垂的刘海,以及眼角被冰块擦伤的血线。
他捂着心口,忍着想咳嗽的冲动,抬眸道:“我得去帮玉龙。”
花遇桥话音一落,天边忽然传来丝丝缕缕的笛音!
阿启狭长的眼睑微微一颤,抬手收起了对花玉龙的攻势,而那火却没有停歇,他一侧身,堪堪撩过衣袍,但他神色却没有恼怒,只是道:“你晓得,我不会伤害你。”
花玉龙双眼愠起火焰,那手里的火转而朝他燃了过去。
阿启袖袍一卷,火好像被他卷了进去,顿时熄了一半。
四周的笛音愈来愈强,阿启眉头蹙起,抬眼望去,只见屋檐之上跃来了一抹青衣道袍,他皱了皱眉,一手抵挡花玉龙的攻势,另一只手凌空画盾,直击道袍。
“师父!”
花玉龙惊呼出声,只见那罗盘之光飞速朝清垣旋去,而他的笛音依然没有停歇,就在咫尺的瞬间,清垣眼睑一垂,周身泛起青光,笛音瞬间高亢了起来,如无形之剑,直刺向罗盘。
众人震惊,没等反应过来,那罗盘之面就被九支利剑直抵而退!
“断水!”
花玉龙心念,是洵之来了!
眼下火攻在一点点消耗她的气力,就在她自觉撑不下去之时,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她的火可以暂时分散阿启的力量,只要让洵之和师父找到破解之法!
忽然,阿启迅速转身,收住抵挡花玉龙的火焰,跃身至于屋顶,双手将罗盘之盾的光芒扩得愈加之大,笑了笑,道:“洵之,你的剑在,人呢?”
忽然,身后一股凛风袭来,他一侧身,在花玉龙的火光之中,一道暗影迅疾如闪电,直朝他面门而来!
他抽手一挡,却已不及,但——
“锵”地一声。
他笑道:“你怎如此不长记性,断水,伤不了我。”
他说着,却没见玄袍的另一只手迅疾飞出,一道金光穿云破雨,没待他看清楚,一道尖锐直刺入脖颈!
阿启瞳孔一睁,抬手去拔,却不料另一处,清垣的笛音列阵,将他的罗盘之盾裹住!
腹背受敌。
洵之:“但这玉簪,可以伤你。”
阿启抓上玉簪,垂眸往下一看,院中的花遇桥眸眼如质般,与他对视。
“呵!”
那玉簪如火棍,将四周肌肤灼伤了一片。
玄策看到他的伤眼之处,缓缓生长出了细密如树根的血脉!
忽然,少年周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黑暗之雾,他的眼神还是笑的,如浸了蛊毒般,缓缓吞噬一切。
清垣凝神,吹出的笛音如茂盛的竹叶,穿破了罗盘之盾,直扎向阿启的身躯。
但这竹叶一触到暗黑之雾,就瞬时被染黑,萎靡。
少年仰了仰头,朝清垣道:“光明,不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花玉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口中喃喃:“寸草不生……”
这时,阿启忽然纵身一跃,直冲向院中!
花玉龙拔腿追了上去,眼见他又要抓花遇桥,喊道:“桃木藤!抓住阿兄!”
她算是长了记性,方才让它抓阿启根本抓不住,但是把花遇桥抓着,就能抢救一下!
哪知那道黑雾堪堪撞向花遇桥的前一秒,一个转身,令人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身后的那道娇弱身影!
“公主!”
花遇桥脱口而出,所有人瞳孔地震!
但不过是眨眼间,那黑雾就如天边绽放的烟花,仅仅现身了一瞬间,就永眠于不见光的世界之中。
“吧嗒!”
琅琊玉簪落地。
花玉龙松开桃木藤,想要再追上去,却只能扑了个空。
怎么会,一转眼就不见了!
“砰砰砰!”
天边的竹梨花还没有燃尽,但花玉龙却觉得,已经过了漫长的一季。
“为什么公主会在这里?”
花重晏回身,问向花遇桥。
玄策从地上捡起琅琊玉簪:“完璧归赵,花某还需追查,告辞。”
花玉龙还没来及跟他说一句,就见他身影一掠,隐入了院墙之外。
“咳咳咳——”
花遇桥将玉簪重又别回发髻,没回花重晏的话,只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作势要往院外追去。
“阿兄!”
花玉龙拦住他,道:“洵之已经去追了!”
“不行,我要去。”
这时,花遇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花重晏和花玉龙一人搀着一边胳膊,只见面前的青衣道袍把了道脉,开口:“速送去天心观。”
花遇桥还要挣扎,花重晏朝赶来但躲在角落的仆人道:“把我扇子捡起来。”
一群仆人吓得魂分,倒是木管家定住了神,忙捡起后双手递了过去。
下一秒,就见花重晏拿过折扇的柄骨,直直朝花遇桥的后脖颈拍了下去。
只听“啪”地一声。
方才“恶虎咆哮”的大块头,瞬间眼白一翻,晕了下去。
花重晏半蹲下身,道:“把他放我背上。”
花玉龙一听,忙把昏迷的花遇桥架到花重晏后背上,出院子时,不忘朝木管家道:“这事千万别告诉我阿耶!”
“是!是!”
木管家浑身透汗,方才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放竹梨花的声音,没曾想,咱花府又遭妖孽了!
再回头一看,四娘这院子都被折腾废了,但好在都是石头块,方才她那火烧得多旺啊,也没能让这院子走水。
“快,把院里收拾干净!火星子都扑了!”
木管家一边吩咐,一边嘴里念叨着吉利话:“这火旺,咱花家今年的生意又更上一层楼嘞!”
——
天心观,希夷原本还拿着小板凳坐在观门前,跟宋师姐和绿珠看竹梨花,他也想上屋顶,但师父不让。
好在天心观门前开阔,没什么遮挡,而且长安城虽然大,但放竹梨花的时候,为了让大家都能一起观赏,所以每个城坊内也会有燃放点。
直到观里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绿珠,烧水!”
绿珠还坐在观门口的石阶上,眼睛粘着天空,那儿像有无数星星在跳舞。
“我怎么好像听见四娘的声音了?”
宋沁岚嘀咕了声。
绿珠:“你听错了吧,四娘说最近回花府住呢。”
希夷:“哇,这朵竹梨花好看!能同时开三朵!”
“希夷!你们都给我进来!”
突然一阵大喊,越过了竹梨花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希夷手里的半块桃酥,吓得直掉到了地上。
三人猛地弹起身——
“四娘的声音!”
也不顾不上收拾了,绿珠和宋沁岚提起裙摆赶回了观里,希夷小短腿只能跑,顺道把手上的桃酥用油纸扎紧。
“刚四娘让我做什么来着?”
宋沁岚:“烧水。”
绿珠抚了抚心口,“干什么事,大半夜的吓人啊!”
哪知刚一走近,就看到于嬷嬷掌火,将天心观院内的所有石柱灯都燃了起来。
宋沁岚见状,心头一沉,再抬眸望去,只见灯火通明的主殿内,此时有风灌了进去,人影憧憧——
“是二郎和三郎?!”
绿珠虽没看清楚脸,但他们身上穿的衣袍明显:“这是怎么了?”
于嬷嬷的神色映着火光,焦急道:“快去烧水,我去准备被褥。”
众人见她神色凝重,心头瞬间浮起不安,宋沁岚道:“绿珠,我跟你一块去烧水,希夷,你陪嬷嬷拿东西。”
主殿内,烛火通明,清垣坐在花遇桥对面,凝神疗伤之际,只见一道青光缓缓自他掌心伸展而出,如竹叶蔓延,那是代表旺盛的生命力。
但,花玉龙和花重晏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花遇桥,只见他的脸上缓缓被覆上了一层透明薄片,接着像是雪花一样的,凝在了眉宇和睫毛上。
此时他们俩挨着花遇桥而坐,只觉越来越冷。
她见师父的灵气还在往花遇桥身上送,恨不得再给阿兄添把火,至少把他给暖热了!
“水来了!”
绿珠捧着铜盆着急忙慌,另一头,希夷抱着比自己还大的被子跟于嬷嬷走了进来,又是一通忙乱。
花重晏道:“希夷,你到观门外守着,绿珠,你们直接把火炉子拿进来。”
“是!”
花玉龙视线在清垣和花遇桥之间来回切换,浑然不知自己的身子也一点点发凉。
仲春时节,哪儿来的冷气。
忽然,身上被一道暖和覆上,抬头,是花重晏给她披上的斗篷。
“阿兄,我不冷,你披着。”
花重晏不听她,拿过被褥在花遇桥接触的地面四周都包了一圈,毕竟此刻清垣观主在治病,他不能挪动弟弟。
“噗!”
“师父!”
花玉龙突然喊了出声,众人抬眼望去,赫然看到清垣苍白的嘴角渗出的红血!
她忙上前扶住清垣——
“那魔性属水,我本想用植物的灵力将其吸干,但没料到,这水竟然在他体内结冰了。”
“结冰?!”
“血液一旦被凝固,就无法流动,最终导致心脏骤停。”
花玉龙听到人都慌了:“师父,我可以用火。”
“咳咳咳——你先握住遇桥的掌心,给他暖住身子,止住流水成冰的速度。”
花玉龙听罢,连忙抓起花遇桥的手,垂眸凝神,一时间,掌心之处缓缓升起热流。
清垣借此机会,再次施展青竹之力。
忽然,花重晏看到花遇桥敞开的胸口处,有如枝桠的盘根蔓延,惊愕地看向清垣,只听他道:“我需得在他心口处种下青竹,以根茎的生长蔓延之势,将他身体里的毒水抽出来。”
花重晏心头浑然一震:“人的体内本就有水,观主,这般会不会……”
青竹在花遇桥心口处扎了根,只见青色的脉络在心口延展,侵入血脉。
“不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办法,只能让他在三日内不至于成冰冻死。”
花玉龙握着花遇桥的双手不由收紧,眼泪沿着眼眶滴落:“阿兄……”
花重晏:“玉儿可以给他暖身子,不会结冰的……”
清垣:“但她带不走那些毒水,而且,若是太热了,他出汗带走了水分,毒素就会残留在体内,没有了更多水的包裹,这些毒只会变得更厉害。”
花重晏脸色一白:“冷也不行,热也不行……死局。”
花玉龙看向清垣:“既然是毒素,就应该有解药!师父!”
清垣站起身,心里轻叹了声:“这个少年的毒水带着魔性,万物相生相克,解药的原料,也只可能在魔域内找到。”
花重晏眸眼一亮:“那我们便去找,上天下海,便是没有路,我们都能给他淌出一条道来。”
说着,见花玉龙嘴唇已经泛白,忙倒了杯水,送到她唇边。
清垣:“那魔域早在万年前,就被天界封印,莫说是凡人,便是神仙,都无法打开。”
花重晏眼眸微凝:“既然他来自魔域,是不是说明,这其中有什么豁口,让他得以逃脱出来。”
清垣:“我方才见他幻作了一道魔气,原本那魔域是尘封的,但若是极细的,轻微的东西,也许能逃脱法眼……”
花重晏皱眉,见花遇桥这般,脑子里迅速飞转:“还有一个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这个叫阿启的魔头施的毒,那他就应该有解药。”
清垣抬手扶在了桌案上:“魔域噬毒而生,又怎会炼制解药。”
他一句话,几乎将一切的答案,都封死在了这四方天地之下。
——
潮湿,阴冷。
“滴答,滴答。”
这里,是阳光的背面,终年没有日照,气息中散发着石头的水腥,但不似浑浊,竟是散发着清冽。
宽阔的石床上,缩着一个少女的身影,她肌肤很白,穿的裙衫也是白色的,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宛若一道雪白的光。
“你是谁?”
她双手抱着膝盖,眸光里,却是拼命让自己镇定的神色。
在她对面的石制贵妃榻上,正斜斜躺着一个少年,也是一样雪白的衣衫,好像四周再黑,都沾染不上他半分。
“嘉蓝公主,幸会。”
昭荣扬了扬下巴:“你既知道我是公主,竟还敢抓我!”
少年单手撑着脑袋,像在观赏一个好看的玩具:“呆在这里,你就可以不用去和亲了,高兴么?”
昭荣清瞳睁睁:“你……你是突厥人?还是大唐人?你想破坏两国邦交?!”
少年忽而一笑,如碎玉破冰,明耀如光。
昭荣忽然发现,这里虽然没有光,但这个少年自己,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