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出生富贵,却活得犹如蝼蚁,她习惯了蝼蚁生活,置身于金碧辉煌的宫里,她想的唯有如何保命。
知是非,知善恶,更知人情冷暖,到最后却最为想念朴素的生活。
“时至今日,你还有退路吗?裴绥醒后,会让你活着吗?你心存仁慈,饶过旁人,他们未必会饶过你。这就是险恶。”李乐兮面无表情,慢悠悠地将裴瑶手里的锦帐拨下。
裴瑶问她:“你就不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反噬吗?”
“反噬?死无葬身之地吗?”李乐兮躺在柔软的榻上,望着虚空,语气一如既往的薄凉,“反噬只会落在无能的人身上。”
裴瑶盯着她看了两眼,隔着锦帐也瞧不清她的面容,或许与李乐兮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罢了,我走了。”
裴瑶落寞地离开,脚步踏出去都感觉没有劲,走了五步的时候,她回头去看,又觉得不妥,回身道:“李乐兮。”
“睡觉。”李乐兮将被子拉起来,盖过自己的脑袋,露出一双脚。
见状,裴瑶笑了,“你的脚露出来了,顾头不顾尾的笨蛋。”
李乐兮蒙着被子在榻上挪动,一寸一寸地挪,像极了蚕宝宝,却始终不回裴瑶的话。
裴瑶心情稍好,自己一人再度跑回去。
****
天色大亮,宣室殿内站了些朝臣,赵之回重新站在殿上,逡巡一阵后,心情很好,武将入宣室殿会先解下配剑。
武将无剑,战斗力会失去大半。
赵之回略有些疲惫,合上眼睛欲小憩片刻。
不多时,殿内站满了朝臣,众人见丞相如此胸有成竹,心中各自担忧,他们对视一眼,有的人悄悄走出宣室殿。
然而刚出宣室殿就被两侧的御林军拦住,“大人,请回。”
御林军阻拦,他们不敢硬碰,唯有回殿再作商议。
往日觉得宽阔无边的宣室殿,今日看来,逼仄郁闷。
“丞相,您看我们被困住了。”
“是吗?”赵之回气定神闲睁开眼睛,同臣僚对视一笑,“朝会在即,你们要去何处呢?”
“陛下昏迷不醒,我等担忧是有人趁机作乱,丞相,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这话一说,就有人看着说话人,真是白痴,明显丞相是知道怎么一回事的,他还愚蠢地问。
“急甚,太女殿下来了。”丞相赵之回朝着大殿外看去,裴瑶穿着一身常服走来,跨过门槛的那刻,姿态如常,不见慌张更不见喜色,显然是将这里的一切掌握在心中了。
赵之回率先去迎,领着众人走至殿门口,“殿下来了。”
“丞相辛苦了。”裴瑶不自觉地点头,她不喜欢这里的老狐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是庵堂里的几位掌事师叔,每日里明争暗斗,为一斤米都要说上半天,吵得无休无止。
她走向龙椅,拾阶而上,她在龙椅前,回身看向众人,“陛下病了,按理我该接管朝堂。”
“陛下并无诏令,太女殿下应该取得陛下诏令再来号令群臣。”立即有人出声反对。
裴瑶不恼,言笑晏晏,温柔地问他:“我是太女,陛下病了,我为人女,应该为他分担。你若不同意也可,你去取得陛下反对我号令群臣的诏令。”
“殿下说笑了,陛下病了,如何发布诏令。”沈照不服气。
裴瑶凝着那人:“你先同我开玩笑的,陛下病了,发布不了诏令,你让我如何去取。言行举止简直荒诞,御林军何在。”
“殿下、殿下,不可。”
“殿下、殿下,息怒。”
御林军立即带刀冲了进来,将沈照抓住。
赵之回阴阳怪气地来求情:“殿下,沈侍郎年岁大了,您切莫责怪。”
裴瑶没有说话,御林军将沈照捂住嘴巴拖了出去,震撼全殿的朝臣。
“陛下病了,都见不得,你们想见的不如去奈何桥去等,等上二十三年或许就能见到他了。”裴瑶同众人说笑,目光在几位将军中逡巡,他们是跟着裴绥多年的老人了。
她凝着他们:“几位将军可有建议?”
“并无建议。”赵奎先出声,其他几人也是捏着鼻子不说话,他们没有兵器,现在反对就是送死。
眼前的少女虽说是女子,可今日一看,手段不比男儿差,光是杀鸡儆猴这招,就足以震慑群臣。
裴瑶又道:“太医说陛下短日内无法醒来,幽州等地还未收回,倘若被他们知晓大魏无主,必然会趁机来犯,我朝将士也会士气低落。故而,我决定择日登基,尊父皇为太上皇。”
“不可,陛下还活着,殿下怎可夺位。”骠骑将军周暔极力反对,他看向一众朝臣:“弑父夺位的女子,你们信服吗?”
殿内沉默,他又疾呼:“牝鸡司晨,你们忘了大齐末帝……”
“你放肆!”裴瑶怒喊,眼内怒火让她脸色通红,唤道:“荆拓。”
赵之回听到熟悉的名字,心中震惊,忙要去劝骠骑将军,不想,荆拓快他一步。荆拓小跑入殿,刀架在骠骑将军的脖子上,对方手无寸铁下压根无法反抗,“你敢,我乃……”
话未曾说完,血喷涌而出,骠骑将军应声倒下。
荆拓面无表情地将剑回鞘,朝着裴瑶俯身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鸦雀无声,他们都是从战乱中走出来的,又经历过大汉灭亡、大魏新立,面对眼前的情景,他们懂得要明哲保身。
赵之回痛心疾首,看了一眼地上的骠骑将军,心痛地转过身子,长吁短叹。
裴瑶的脸色在时间消逝中慢慢缓和下来,露出娇艳的粉色,她看向众人,“卿家们可还有想法,但说无妨。”
众人垂首不语,心里却呸了一声:有本事别shā • rén。
裴瑶笑了笑,缓步走下御阶,“我算过,后日就是好时辰,你们觉得呢?”
又是一阵沉默。
裴瑶不满:“都是哑巴了吗?既然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礼部去布置,一切从简即可。”
礼部尚书被推了出来,看看左边的臣僚,低头不说话,再看看右边的人,仿若无人敢缩着脑袋,他要晕了。
“礼部尚书,你觉得不妥吗?”裴瑶轻声询问,她走到对方面前,温柔地笑问:“您说,哪里不妥。”
“殿下,并无不妥。”礼部尚书膝盖一软,跪倒在裴瑶面前,也不敢说什么女子为帝,天地难容的话。
裴瑶挺起脊背,望着众人:“既无不妥,你们去忙,丞相为先,一切以登基典礼为主,三日后,点兵出征,收回幽州。”
众人不觉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们捂住眼睛,不敢直视,而裴瑶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从尸体上跨了过去,走出宣室殿。
半晌后,殿内的群臣才反应过来,散朝了。
他们纷纷对视一眼,先是沉默几息,然后,殿内犹如热油中落进一滴水,顿时沸腾炸开了。
“太放肆了,女子为帝,并无先例,陛下昏迷不醒,她不急着救父,如此不孝。”
“大魏要亡啊。”
不少文臣捶胸顿足,怒骂不止,赵之回看不过去了,直言问他们:“方才你们怎么不说,别忘了,你们还没出宣室殿呢?”
“丞相,你这是要背弃陛下了?”一人质问丞相。
赵之回却道:“陛下不醒,群龙无首,不该择主而立吗?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她若不继承帝位,又该谁继承呢?”
“裴氏男儿多的是……”
“只她一人是陛下骨血。”赵之回打断对方的话,难得儒雅的面色上露出讽刺,“你这么反对,方才就该言明,同我辩驳有什么用呢?”
“丞相背弃陛下,多说无益。”对方认定丞相背弃,不愿多说,甩袖离开。
他跨出门槛,荆拓的冷箭袭来,一箭穿透喉咙,荆拓徐徐放下弓箭,扫视众人一眼,退回原位。
又死了一人!
剩下的朝臣不觉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辩驳,装作哑巴般从殿内走出来。
出殿才发现往日威严的垂龙道上横七竖八堆积了不少尸身,他们认得,都是御林军,还有两位副统领。
血腥笼罩着肃冷巍峨的殿宇,他们一步一看,走过垂龙道,脊背都湿透了。
同样,上东门处也有不少尸体,有些人的面孔很熟悉,都是被一刀毙命,死后尸身丢落在宫门口示众。
大魏建国未曾染血腥,这回新帝登基,却补上了。
一路走来,体弱的文臣都已经吐了,扶着墙,吐得脸色苍白。
裴瑶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这些朝臣,终是忍不住讽刺道:“心口不一,让他们臣服的不是道理,而是刀剑,是兵。”
青竹看着往日威仪的大人,瑟瑟发抖地走在官道上,再无往日官威,心里对权势也多了一层向往。
唯有站在权势顶端,才可观尽人生百态。
朝臣出了上东门,本该策马的都爬不上马背,武将们并无不适,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殿宇,叹气离开。
丞相照旧坐上了马车,礼部尚书紧赶慢赶地走来,“丞相,您看着典礼?”
“按照规矩而来,还有两日的时间,努努力,到时候殿下不快,我也帮不了你们。”赵之回一反常态,不再好颜色地回答。
这些人不值得他再相救。
****
裴瑶坐在宣室偏殿,离开以后,有人将殿内朝臣的言行举止都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