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宅被黑暗笼罩的客厅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幽幽的勉强照亮了一片空间。
在燕时洵等人齐齐看过来的视线下,池滟单薄的身躯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即便她更加急切的想要上楼,赶在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以前最好准备,而不是在客厅里和这些人浪费时间,但在这样的视线压力之下,她孤立无援,也只好将自己所知道的部分说了出来。
李雪堂这次所拍摄的电影,是他筹备了很久的剧本。
“至少在十年前,李导演就已经有意向拍这部电影了,但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一直拖到两年前,才忽然联系了我的经纪人,说想让我来演女主角。”
在昏暗的灯光下,池滟的脸色有些发白,就像是没有生机的瓷器一样:“我本来不想出演,那段时间我的身体不好,正在国外疗养。但李导演却说他愿意等我,所以这次回国,我就参演了。”
“但是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你们不要太期待。”
池滟勉强勾起个笑容,道:“完整的剧本只有导演自己知道,我拿到的也只是人物小传,还有导演和我说戏时透露的部分。”
燕时洵并没有让池滟蒙混过关,他单手支着头,定定的看着池滟,似乎是在评估池滟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而另一手微微抬起,做出“请”的姿势。
池滟扫了眼楼梯的方向,用力到几乎咬碎银牙,但还是只能开口道:“《滨海夜曲》不同于其他电影,虽然我是女主角,但是严格来说,这是一部群像剧。”
百年前的老滨海,风云际会,危机四伏,黎明之前的黑暗中暗流涌动,所有人都为了各自心里暗藏的任务而奔走。
一时间,滨海城风声鹤唳,一触即发。
进步杂志编辑林婷,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有人想要对付自己的朋友井玢。
总所周知,林婷与井玢有同一位老师,并且是多年笔友,关系很好。甚至因为林婷初到滨海时没有落脚的地方,井玢也热情的邀请她来自己家小住,这一住,就再没有离开过。
不少新派人士知道这段关系,也感慨这是伯牙子期的佳话,称赞这是进步性的友谊。
但很少有人知道——
实际上,林婷与井玢,是一对被迫分开的爱侣。
所以,林婷在得到井玢会被暗杀的消息后,出于对同伴和对爱侣的情感,立刻动身想要找出幕后元凶,终止这场暗杀。
因为工作的缘故,林婷每天都要接触到最前沿的消息,所以她知道那些人想要杀井玢是为了什么。
——井玢作为外交官,主导了一个项目的推进。
在那个时期,很多外交官之间都是认人不认背景的,毕竟当时势力混乱,一项事务能否推进,全靠着对主导者的信任。
他在,项目在。他死,项目亡。
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小爱,林婷都不能让井玢死亡,所以她找到了自己在滨海市的朋友,多方打探消息。并计划在明天的报刊上刊登一篇文章,着重赞扬井玢的贡献,让这个原本只在外交官圈子里流传的项目为人所知。
这样一来,民众的目光就会聚集在井玢身上,他将获得的关注度空前绝后,无论是谁想要对井玢下手,这次都必须要掂量轻重,看自己是否能承担杀死一位知名外交官所带来的混乱。
敌在暗,林婷孤注一掷,将滨海的安稳系于井玢一身。
他一死,滨海里众多派系必然陷入对彼此的猜忌和试探中,滨海将迎来疾风骤雨。所有足够聪明的人都能预见到这一后果,这将让他们不得不行事谨慎。
林婷只能选择用这种方法拖延时间,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找到幕后凶手。
与此同时,井玢也接到来自朋友的警告,知道自己如果继续推进项目,将会被各方联手针对。
但井玢却毅然决然的选择继续,他将家中妻女和林婷都托付给朋友,嘱咐一旦自己身亡,请代替他让妻女和林婷得到保护。
剧本里,井玢在情报交换处枯坐了一整夜,然后在曙光将明之前起身,坚定的逆光而行。
为了利益想要杀井玢的人,和为了大义或友情而保护井玢的。忌惮林婷手中那杆笔欲除之而后快的,为了进步性友谊而帮助林婷的……
原本还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滨海,像是溅了冷水的油锅,骤然沸腾起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而在这样昏暗危险的背景之下,十一名男女毅然奔走。
在为了保护井玢的路上,人们一个个倒下,只嘶吼着告诉井玢,一定要让理想得以实现。井玢收回眼泪,坚定发誓,他的尸体将为他们所有人的理想铺平道路。
林婷与井玢分别在滨海市两端,.雨中,他们不知道彼此的情况,却各自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生的希望留给对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深爱的人和人民。
但林婷的身边却出现了叛徒,她的位置屡屡被敌人获知,她只能在朋友的帮助下一次次逃亡,努力向报社的方向靠近,想将自己手中有关井玢的稿件,和搜集到的幕后黑手的证据交给报社。
然而,就在林婷最后奔向近在咫尺的报社时,一声枪.响,回荡在凌晨寂静的街道。
此时,天边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池滟诚恳的道:“因为这是李导演在持续了几年的空档期后的第一部作品,所以媒体盯得很紧,想要淘到内幕消息。但是你们也知道,悬疑类的题材,最怕的就是在第一页直接圈出真正的凶手,剧本外泄对电影是致命打击,所以李导演在保密上很严格,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
直播前的观众们在听到池滟说保密时,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李导演:剧本的事你要保密。池滟:好的,然后转头告诉了几百万人。感动李导好演员。]
[??这是什么操作?傻眼了,池滟姐姐啊,你把一个悬疑剧本就这么说出来,真的没关系吗?李导真的不会追着你打吗?]
[李导:我人生的错误,就是用了池滟当女主角。]
[不是吧?前面的你们清醒一点,我们现在看的是剧中剧,算是《滨海夜曲》的衍生故事。这样的话,在剧中剧里对原本的剧本进行改动,不是很正常的操作吗?李导又不傻,他能让池滟说出来,肯定不是原本的那个剧本啊。]
[哈哈哈哈说不定就是骗骗傻狗子,等他们胸有成竹往电影院一坐,以为自己知道凶手是谁而指点江山的时候,忽然发现电影和他知道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当场傻眼并试图找到真相。哈哈哈李导会玩!]
[奇怪,我怎么觉得池滟一直在往楼梯上看?楼上有什么?还是她急着上楼干什么啊?]
而客厅里,赵真迟疑了一下,他转向燕时洵,轻轻点了下头,示意燕时洵他觉得池滟说的是真的。
因为他也同样在剧组里,所以池滟所说的一些情况,和他所知道的是能对的上的。
虽然他不知道池滟的剧本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是他手里的剧本显示,这个全程一直被称作“唐管家”的角色,确实一直在接收着外界的消息。
唐管家潜伏在璟公馆期间,也被璟先生怀疑过一次,但是他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说明自己不是想要暗杀璟先生的人。
他当然不是——因为他在这里,是为了杀死编辑林婷。
李导演虽然对故事做了些许处理,但是璟先生就是井玢这件事,从来没有半点遮掩。
也正得益于此,赵真才能从井家里的很多细节,补全自己原本并不完整的人物小传。
燕时洵接到了赵真的暗示,却没有对池滟放下心来。
他的指腹摩挲着赵真塞给他的身份铭牌,从金属的凹凸中盲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滨海市女子中学,井婉。
按照井氏夫妇给大女儿起名的方式,从这个名字和年龄看,铭牌应该属于他们的小女儿。
可问题是,身份铭牌在这里,燕时洵却并没有在客厅看到小女儿的踪迹,就连楼上也没有小女儿留下来的生活痕迹。
就好像,小女儿好像不在宅子里。
“我是从外面回来的,所以不清楚这里之前都发生了什么。”燕时洵向池滟问道:“麻烦池小姐给我讲讲。”
池滟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僵硬的笑容,她看向燕时洵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狠厉,想要直接甩手上楼。
但是她刚气势十足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就察觉到一道目光安静的落在了自己身上,不容她拒绝的直接压着她的脊背将她推回沙发上。
池滟的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的顺着那目光看去。
邺澧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将他鬓边的几道黑色纹路遮掩得只剩下轮廓,却更加显得危险而不可冒犯。
那件精致的旧式长裙被他穿出深重的威严之感,像是旧日的帝王将相穿越时空而来,此时他安坐在沙发上,冷冷的看向池滟、
即便他面无表情,但池滟依旧看出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池滟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到底是谁,在这之前她甚至一直没有注意到过他的存在——又或许,即便她看到了,也在某种力量下遗忘掉了这件事。
至于燕时洵对这个陌生男人的介绍,池滟半点没有相信。
一个普通的导演助理,怎么能有这样深重的威严?简直比她很久之前硬着头皮得罪的一位手握重权的人物,都要来得可怕。
但即便池滟心有疑惑,却还是在那无声的警告和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说起了自己醒来后的事情。
池滟醒来时,正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而旁边就是摔碎的高脚酒杯,地上还有鲜红的酒渍。她下意识认为是谁与她起了争执,并想要对她不利,于是慌忙离开原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外面传来张无病的声音,她才从藏身地出来。
燕时洵一顿:“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池滟点点头,她面容上害怕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我见犹怜,令人忍不住产生保护欲。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因为女人的直觉,所以我躲了起来。”
池滟白着脸道:“不过,燕先生刚刚的理论也让这件事确定了起来。如果我们现在在这里各自都扮演着不同的身份,那想要杀林婷的人可绝不止一个。”
“现场就有一位。”池滟的目光看向赵真:“赵真刚刚可是亲口承认了,他扮演的管家,目的就是杀死林婷。”
赵真眉头一跳,意识到池滟这是想把怀疑引到他的身上。
燕时洵刚刚猜测,不仅他们本身被导致了这一切的那个存在带来了这里,连带着他们的身份和李导演的剧本,都被那个诡异的存在复现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也会按照剧本进行。
真相隐藏在浓雾之后,这是一场扮演游戏,每个人都有一个表面看起来正常的身份,但到底在这副皮囊之下是敌是友,没有人知道。
如果赵真可以是被派来杀死林婷的,那为什么没有可能,他其实接到的是两件任务,也为了暗杀其他人而来呢?
——赵真心中清楚,这就是池滟想要让大家怀疑的。
毕竟目前在座的几人都已经被验证了身份,井氏夫妇和大女儿。
井玢已经接到了警告,井氏婉秀刚刚逃过一次暗杀——而且从手法上来看,内部作案的可能性很大,管家这个身份怀疑度很高。
至于大女儿,虽然历史上记载井玢两个女儿都是在成年前夭折,但因为这属于井玢家事,所以也只是匆匆一笔带过,连两个女儿的名字都没有官方记载,更何况她们真正的死亡原因?
说不定就有可能,两个女儿死于管家之手。
赵真很快就想明白了池滟的险恶用心。
她这是想让所有人都怀疑他,让他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甚至,池滟的最终目的极可能是离间所有人,让他们无法抱紧成团,这样她就可以借着大家对彼此的猜疑而掩盖她自己的真正目的。
但是同时,赵真也很清楚,池滟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燕时洵的存在。
池滟虽然打通了不少人脉关系,才将邀请函递到了张家并转交燕时洵,但是对她而言,她只认为燕时洵是一个拿人钱财□□的驱鬼者,虽然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师,但也只是一个大师而已,没有被重视的必要。
以池滟的咖位和她最近很长时间忧虑得焦头烂额的状态,她可不会有时间去看燕时洵参演的综艺,自然也不知道燕时洵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经验,给燕时洵贴了个标签,就在心里习惯性的归纳分类了。
所以池滟在试图带节奏的时候,没有考虑过燕时洵在这中间会起的作用。
——赵真全然信任着燕时洵,邺澧的眼里只有燕时洵,张无病是燕时洵的腿部挂件。
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是以燕时洵为中心。
就算带节奏,前提也要燕时洵相信才行。
而更不凑巧的是,燕时洵从不盲目相信假象。
他有自己缜密严谨的判断。
“池小姐刚刚的意思是,你在醒来后移动过位置,并且没有人能为你证明,你最初醒来的位置在哪。是吗?”
燕时洵完全没有被池滟带走节奏,反而从她的话中准确的抓住了一个漏洞。
池滟被打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慌乱的看向张无病:“张导可以证明,是张导找到我的。”
“我确实以为自己是第一个醒来的,但是。”张无病眨了眨眼睛,并不认这话:“我是在二楼,而池小姐在一楼啊。”
言外之意——别来碰瓷我,我不知道。
张无病:爸爸是谁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池滟没想到张无病身为顶流综艺的导演,竟然对一个驱鬼的大师言听计从,一副万事以燕时洵为宗旨的态度,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空白来,看着周围几人向她投来的怀疑目光,不知道该如何要应对。
她隐隐有所感觉,自己对燕时洵的判断好像出了严重的错误,原本以为不足为虑的人,却正巧让所有事情都向着她无法操控的方向滑去。
不得不说,不管池滟到底做过什么,她都有一张足够美貌的顶级容颜。
当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除了燕时洵这种思维里完全没有情感这东西存在的人以外,很少有正常人会无动于衷。
直播前,不少观众不由心软了。
[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明知道池滟可能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但是看着她伤心,我还是觉得好心疼,好像抱抱她给她一点安全感。]
[我也……忽然觉得我之前骂她,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弱女子啊,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她长得这么好看,而在娱乐圈里,美貌就是原罪。说不定她是为了自保,或是想要反抗,才一时犯傻做了错事呢?也不是不能原谅的,对吧?谁还没做错过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了,池滟一直都很坚强啊,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些明星那样虐粉过,她展现在粉丝们面前的一直都是积极向上的形象。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知道生活很苦,池滟又树大招风,怎么可能真的一帆风顺?她只是暗自伤心和努力吧,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她应该受了很多委屈。]
[唉,池滟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我现在忽然能够体会周幽王的心情了,我要是有池滟这样的美人,我也不忍心她落泪啊。]
[这样一对比,忽然觉得赵真有点可恶了,怎么一直在碰人家伤口啊?流产怎么了,掩饰怎么了?人家有伤心事还一定要宣扬得满天下都知道?大家受伤的时候不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吗?]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池滟雇了水军呢,她是有什么魔力吗?你们有些人改口也太快了点,前一秒还恨不得她死,下一秒就爱她到不行。啧啧啧,燕麦摇摇头,看着我家竟然怼粉丝的燕哥不说话。]
[笑死,不管池滟做过什么,你们就够我笑半天的了。你们没发现燕哥明显是发现池滟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吗?她之前一直就表现得不太正常,而且燕哥说的对啊,别人都可以互相之间两两作证,她有证人吗?]
[对啊,而且现在剧本已经被改了,按照现在李导演这个蒙太奇拍摄手法,说不定他准备了个大反转,原来剧本里的女主角,现在就是大反派呢?]
[看燕哥怎么说吧,现在除了燕哥,我谁都不敢信了。]
燕时洵好整以暇的看着池滟,也不催促,仿佛看透了她的慌乱,甚至在给她留出充足的时间来编造理由。
池滟感觉到了自己肌肉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深秋夜里寒凉,而她穿得单薄,在燕时洵的目光下,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就像是,自己过去几年间,每晚感受到的那样。
池滟一悚,顿时也顾不得应对燕时洵的怀疑,立刻转身向自己的身后看去,神色慌乱。
井宅的装潢是中西结合式的,客厅还装了壁炉,雕花的壁炉上方摆着镜子和画框。
而此时,池滟转过头后,正对着壁炉上的镜子。
“咔,嚓——!”
就在池滟的眼前,她眼睁睁的看着那面镜子忽然间破碎,蜘蛛网状的裂纹爬满镜面。
像是被谁用球砸中了镜面。
从放射性裂开成无数片的镜子里,池滟恍惚看到每一片镜子里,都有一个自己的身影。但她们或哭或怒,竟然神色和动作都不尽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
她们都从镜子里向她伸出着手,想要拽向她。
似乎想要把她拽进镜子里。
‘来啊,池滟,来陪我玩啊。’
镜子里的“池滟”咯咯笑着,鲜红的蔻甲招摇,却像是索命的女鬼:‘来啊,小伙伴们都在这里,就差你了。’
其他镜子里的“池滟”也缓缓从镜子深处走到镜子后面,趴在镜面上冲她笑:‘池滟,来啊。’
‘我好寂寞,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你把我们带到世间就不管我们了吗?怪物的肚子里好黑,你也来一起吧。’
‘这样大家就不寂寞了。’
……
池滟的眼神恍惚不定,她恐惧的大喊一声,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抄起旁边的手包扔向镜子。
“滚!滚!都给我滚!”
她歇斯底里的喊着,鬓发也因为幅度剧烈的动作而散落了下来,钻石发卡掉在地面上又被她慌乱中踩中。她此时的形象如此狼狈而慌乱,半点没有片刻前的镇定和美艳。
镶嵌着珍珠的手包狠狠的砸在镜子上,原本完整的镜面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以被击中处为中心很快就蔓延开蜘蛛网状的裂纹。
燕时洵等人错愕的抬头,看向突然间发疯的池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让她忽然间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池滟却像是还没有摆脱心中的恐怖,踉跄的踩着高跟鞋后退,却脚下一软被沙发一角撞到,跌坐在了旁边的地毯上。
刚好坐在了池滟醒来时,看到的那堆高脚杯碎片上。
碎片深深扎进池滟下意识撑在地面上的手掌心里,大量的血液顺着她漂亮的手掌涌出来,她痛得惨叫了起来。
张无病被这莫名其妙的发展惊呆了,不明白池滟为什么自己突然砸了镜子,又划伤了自己。
燕时洵却反应迅速的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池滟身边蹲下来,伸手去搀扶池滟。
但却被池滟一手拍开。
她的发丝散落,仰着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燕时洵,像是看到了恶鬼一样崩溃的大喊:“滚!你这怪物,没有我你早就该死了,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滚,滚啊!!!”
邺澧皱了皱眉,起身走到燕时洵身边就想要牵走他。
而燕时洵虽然没有挪动脚步,却因为注意力落在反应异常的池滟身上,而没有拒绝邺澧牵起他的手。
邺澧垂眸,清晰的看到了燕时洵的指骨,已经被池滟那丝毫没有控制力道的一挥手,拍得有些发红了。
他不做声的握住燕时洵的手掌,再看向池滟的眼神中更加厌恶而冰冷。
池滟却对两个人靠近自己的事没有察觉,她就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看到的东西是别人无法看到的。
燕时洵沿着她的视线向周围看了好几次,但是在他眼中,客厅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正常,并没有会把池滟吓到这个程度的东西存在。
他微微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张无病。
被当做鬼神探测器的张无病,也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并没有鬼出现的痕迹啊,要不然他已经应该撞鬼了。
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身份认知。
燕时洵眉头紧皱,看向池滟的目光中充满了怪异。
如果真的有鬼神出现,他,张无病,邺澧,三个人都没有发现?怎么可能呢,一个人发现不了可以被解释为实力不够,也可以说是感知出现了纰漏,但是三个人?
这种概率太小了。
除非……吓到池滟的,并不是鬼。
燕时洵站在池滟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池滟,冷眼看她坐在地面上满心惊恐的胡言乱语。
除了刚刚扎到手掌的那一下之后,池滟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一直在向后退缩着身躯,她包裹在旗袍中的纤细身材瑟瑟发抖,显得单薄而脆弱。
直到她背靠着沙发,退无可退,却还在重度的惊恐之下慌不择言,嘴里说着在别人眼中胡言乱语的东西。
“是我给了你生命,你该感谢我才对!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要!滚啊!你不要靠近我,我求求你,你回你的坟墓好不好?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就当没有来过不行吗?”
“我找人给你上香火,给你立衣冠冢行吗?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做,你要什么我都给还不行吗?我不需要你了,你滚啊!”
“……我不是你妈妈吗,我给了你那么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池滟脸色惨白,即便她的妆容精致,但依旧掩盖不住她现在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
她惶恐而狼狈,像是精神彻底崩溃了一般嘴里喃喃着:“你不是,你不是,是我错了,我最开始就不应该找到你,你是恶鬼,该死的恶鬼!!!我不应该把你放出来!”
随着池滟的胡言乱语,慢慢理顺了她所叙述的内容后,燕时洵的眉头皱起,目光瞥向旁边的赵真。
赵真本来惊疑不定的看着跌坐在地面上状若疯癫的池滟,在察觉到燕时洵的目光后,他抬头询问道:“怎么了,燕哥?”
燕时洵沉着面容问道:“你之前说,池滟有可能养过小鬼……她流产过几次?你知道她那些孩子是怎么处理的吗?”
赵真沉思片刻,抱歉的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池滟对保密这方面一向很重视。不过我倒是听说,她每次去的都不是医院,连我们之前去的那种私立医院都不行,一定要是指定的私人医生。而且池滟似乎很在乎这个,每次看病都一起请了大师。”
赵真想起之前在剧组时,听到的其他人对池滟的调笑:“大家都说池滟很怕死,连看病都要跟个大师。”
“而且之前池滟在片场流产的时候,医院的医生都说情况危急,但她助理还是不放手,一定要把她送去私人医生那里。我们都说那个助理真是疯了,真不怕池滟死在那吗。”
燕时洵点了点头。
赵真所说的,算是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池滟的话,让燕时洵想起之前听宋辞说起过的,池滟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找大师帮她解决事情,但去了很多个都无功而返。
而燕时洵之前在随着节目组的车抵达租界区,刚一看到池滟,就在池滟身上看到了沉重的因果。很多生死之间的怨恨缠绕在她的身上,想要择机吞噬她,不肯离去。
如果有人看到当时燕时洵眼中看到的东西,一定会吓一大跳。
——池滟身上的因果已经浓重到如有实质,黑沉沉得像是一整团雾气,浓郁得甚至看不清她的脸。
燕时洵看到那一幕时就懂了,为什么池滟如此急切的想要找大师。
当那雾气一直蔓延到池滟的头顶,将她的天灵盖覆盖后,她就是必死之局,没有人能够救她。
那些因她而起的死亡,统统回来找她索要因果了。
所以当池滟靠近燕时洵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池滟。
虽然他不是神,不知道池滟到底干过些什么,但是他从不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
尤其是这种恶因导致的恶果——种瓜得瓜,池滟应得的,恶果自吞。
而此时,当燕时洵听清了池滟嘴里反复呢喃的话之后,他几乎是瞬间就将几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思维拼图完整。
——池滟,确实养了小鬼。
只是和常见的小鬼不太一样。
不知道是哪位大师出的主意,或是池滟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她为了增强小鬼的力量,同时让自己也能因此而从小鬼身上得到更多东西,她选择了最有效但是疯狂的一种办法。
——池滟用自己怀的孩子,喂养那小鬼。
所以赵真才会听说池滟反复的怀孕和流产,而和池滟共事过又被辞退的化妆师,也还会看到了满化妆室放着的小孩玩具,却没有看到孩子。
因为池滟养的那个小鬼,已经超出了正常“小鬼”的范畴。
而因为吞吃掉胎儿后获得的先天灵性,那小鬼,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厉鬼。
燕时洵甚至怀疑,在这样反复饲养下诞生的厉鬼,很可能已经因为多次在生死之间游走,已经超越了正常人对于生死的定义。
或许,那会是他到目前为止所遇到的,最强的厉鬼。
而现在,原本应该被池滟牢牢掌控的厉鬼,却进行了反噬。
恐怕池滟最近经历的那些异象,也是因为此。
但是……
燕时洵抬眸,冷静的扫视过井宅的客厅。
这里,暂时还并没有任何鬼魂的味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吧池滟吓到现在这个地步?
忽然,燕时洵脑海中划过一件事。
“如果池滟一直都害怕那厉鬼的话,那她一定会时时想着它,担心它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来害自己。”
燕时洵低声喃喃:“而刚好,这里有另外一件事……”
——所有在脑海中想象出的恐怖景象,都会因为想象而具现化,出现在现实里。
“池滟对那厉鬼,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也就是说……
那厉鬼,已经出现在了井宅。
燕时洵冷肃下面容,他转身,看向沉沉的黑暗里。
一道小小的身影,忽然从黑暗中窜过,然后消失不见。
而下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仿佛从耳边传来的声音——
“咯咯咯咯……”
像是幼小孩童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声。
呼出的冷气扑在所有人的耳后,就像是孩童趴在背后,在人视野的死角和余光里,欢快的与人嬉戏。
池滟被吓得惊惧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的喃喃:“他来了,他来了……”
燕时洵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赵真觉得一股冷气直接窜上自己的脊柱,他浑身僵硬着,甚至不敢回头看。
“邺澧!”燕时洵没有回头查看,却迅速低喝了一声邺澧的名字。
这个时候回头,很可能会和那小鬼对视个正着。
有未知的危险在侧,燕时洵在不了解那厉鬼力量深浅的情况下,不能贸然拿所有人的安危做赌注,所以只好走了一步险棋。
在场的人重能与鬼神打交道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身份尚不明确的邺澧了,虽然他猜测邺澧可能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但毕竟只是个猜测,并没有得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