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本来还在疑惑张无病去了哪里,但当他被邺澧握着手腕走进了井家两个女儿的衣帽间时,就已经顾不上蹲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张无病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手指迅速搭上了白霜的脉搏,在听到她虽然虚弱但还存在的脉搏后,这才堪堪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检查起白霜的情况。
张无病虽然先发现了白霜,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还记着不能贸然行动,却也因此忽略了白霜被冻得像是冰块的皮肤。
燕时洵来不及去找别的,在被触手的温度惊到了之后,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白霜身上,确定她没有除了头部之外的伤势后,就立刻将她包裹在大衣中,稳稳的抱起。
其他人落后几步跟上了楼,在看到失去意识的白霜后,都惊呼了一声。
“白霜?等等,刚才好像没有看到她?”赵真立刻回想了一下,确定刚刚上楼查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白霜的踪迹。
燕时洵顾不上向其他人解释,而是在默念着金光咒为白霜护体的同时,尽可能的迅速回升她的体温。
直到白霜本来冷得像块冰的身体慢慢回到了正常的体温范畴后,燕时洵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分出注意力给其他地方。
而借助着煤油灯,燕时洵忽然发现白霜的头发里,散落着一些反射着光线的亮晶晶小碎片,他疑惑的伸手去触碰,然后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酒杯碎玻璃。
和散落在客厅地毯上,刚刚划伤了池滟手掌的那些碎玻璃,极为相似。
但是,如果白霜的身份,从一开始就设定她是在二楼衣帽间里的话,那她为什么会和一楼的碎玻璃关联上?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池滟的叙述是她醒来时旁边就有碎酒杯,然后被最先醒来的张无病发现。
刚才在意外和安南原等人汇合之后,燕时洵询问了他们各自的情况,并且很确定一件事——他们每个人醒来时所身处的地方,和各自的初始场景,都饱含着意义,绝非可以轻易忽略的。
像是他醒来时并非身在井宅,被人提醒三天内会被暗杀。而邺澧醒来时恰好避开了一场暗杀,说明井宅内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但池滟口中她醒来时的场景,让燕时洵到现在为止,都并没有找到可以对应得上的情况,却忽然间关联上了白霜。
这让燕时洵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在这之前,张无病明明应该是最先醒来的,却并没有看到白霜的身影,也就是说,她理应没有下过楼。
线索汇集到一起,燕时洵却眉头紧锁。
他察觉到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最正常的解释,就是有人说了谎。
有条件说谎并且不被其他人发现的……
燕时洵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转向了池滟。
她正焦急的看着白霜,看起来对这个一直表现出对她的崇拜的后辈,显得很是关心。
“小病,白霜是怎么回事?”燕时洵语气平静的问:“之前二楼并没有她的踪迹。”
张无病挠了挠头,如实说了出来。
在听到张无病是在镜子后面的安全屋找到昏倒的白霜时,燕时洵的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看向池滟的目光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甚至已经不在乎被池滟发现他的举动了。
池滟猛地被这样的目光一看,顿时像是承受不住压力一样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在猝不及防之下,显得心虚而慌乱。
邺澧掀了掀眼睫,看向池滟的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似乎已经判定了她的罪孽。在他眼里,池滟的名字已经登上了酆都的名簿,即便现在还活着,但也与死亡无异。
燕时洵缓缓向前进了一步:“池滟,你介意重新将你对我们说过的,你醒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吗?”
“燕,燕先生。”
池滟勉强挤出个笑容,慌乱的勉强压制着自己疯狂乱跳的心脏,试探性的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燕先生还是赶紧帮白霜看看,我有点担心她的情况。”
池滟看向完全没有意识的白霜,试图用更急迫的事情来掩盖自己的问题:“她看起来情况很不乐观,我们是不是赶紧离开去找医生比较好?”
刚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的李雪堂导演,也认同的点点头,顿时对燕时洵有些不满。心里觉得这个人看着不错,怎么一点都不在乎生命?现在有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这么冷漠。
“池滟说得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送这个女孩去医生那里。”
李雪堂皱眉,看向燕时洵的目光不善:“总比在这里耽误时间,纠结一些不重要的问题强太多。”
燕时洵漠然看过去,两方视线相撞,却各自不肯相让。
其他人看得心惊肉跳,不敢说话。
“不重要。”燕时洵一字一顿重复,冷笑道:“如果池滟能够完整无误的叙述一遍她醒来的情况,那我相信这就是不重要的事情。但如果不能。”
燕时洵冰冷的注视着池滟。
她打了个抖,眼中隐藏着恐惧。
不明所以的观众们看着这忽然间降到冰点的情况,也有些懵。
[我怎么没听懂燕哥的意思?他是说池滟说的,她的经历有问题吗?]
[燕哥对池滟的态度是不是太差了点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提一点意见,观感真的不好,让我都有些讨厌燕哥了,希望燕哥态度好点吧。]
[不对,燕哥不是会无故对别人说这样话的性格。我觉得应该是池滟,她是不是说谎了?或是隐瞒了什么没告诉其他人的事情?我刚刚就觉得池滟的表情好奇怪,有点像是演出来的,而不是她本来的表情。]
[啊……燕哥之前对池滟的态度就开始不好了,你们没看见吗?从池滟说她自己养小鬼开始。]
[我现在对池滟有偏见我承认,所以是不是池滟又做了其他的事情,被燕哥发现了,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好像是从发现白霜小姐姐开始,燕哥看着池滟就不太对了。]
[但是白霜她的事情确实不对劲啊!张导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大男的都听得汗毛直立。被打破了头又扔到镜子后面,那么一个安全屋要的肯定是隐蔽性,要不是张导误打误撞发现了白霜,那白霜肯定是要一直在镜子后面没人能救她啊!最坏的可能,她可能直接会死!]
[呃,情绪不要这么激动,虽然池滟确实可疑,白霜也确实可怜,但这是剧本啊,只能说他们各自演的角色太出彩了,让你有代入感。而且你看,李雪堂导演不也在这呢吗?他都发话了,应该没问题吧。]
[看不懂,但我站燕哥,其他的我也看不到,再说镜头也像以前那样一直跟着嘉宾了,现在一直在运镜省略步骤,很多事情我们都没看到啊。这么看,能信任的只有燕哥吧。]
李雪堂并不像观众猜测的那样,对剧本胸有成竹。事实上,他在黄包车里醒过来,还没有认清自己在哪就被路星星等人匆匆带上车,一路飙车到这里了。对于现在的情况,他甚至还不如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直播的观众们多。
但他出于绅士情怀,本能的不喜欢燕时洵对待池滟的态度——咄咄逼人,简直是在对待犯人。
所以,即便隐隐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但不知道前因后果,更没有听到池滟亲口承认她养小鬼的李雪堂导演,还是上前了一步,挡在池滟前面。
却被路星星拽住了手臂,直接一把从前面拉了回来。
“李导演,我这个人吧,就喜欢万众瞩目,所有人都看得到我的感觉,所以我其实不太喜欢燕哥抢了我的风头,一直都想在燕哥面前证明自己,让师父认可我。但是吧。”
路星星用平静的语气满不在乎的道:“你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比你天赋高还努力,不认,不行啊。像燕哥,我就算看不惯他,但也得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像我们这些刚刚过来,根本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的,就别乱插话了,会惹人讨厌的。”
路星星笑着,配上他那身衣服,玩世不恭像个轻浮的浪荡子。但偏偏他的手劲很大,李雪堂想要挣开都挣不开,不由得错愕的看向他。
眼看着李雪堂就要发怒说些什么,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安南原和赵真都快步走过来,直接将李雪堂导演架了出去,不让他妨碍燕时洵。
而最后一个能够求助的人不在,池滟的表情顿时慌乱了不少,压都压不住。
“燕先生你这是干什么?还有李导,你们为什么这么对他?”
说着,池滟就踩着高跟鞋想要出去找李雪堂。
但是在这里的除了池滟和李雪堂外,都是节目组原本的嘉宾,他们一起经历过多少生死危机,对彼此的信任和感情早就超过了普通朋友。
此时他们不仅是信任着燕时洵,知道他不会随意把话说出口,而且也是出于对伤害白霜之人的愤怒。
因为彼此之间的默契,在其他人看来,燕时洵的意思如此清晰。
——伤害白霜的人,池滟在帮ta打掩护,哪怕不是,那池滟最起码也是说了谎。
所以此时,当池滟想要借由着出去找李雪堂的机会离开,却被赵真等人沉默的堵在了门口。他们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滟,不再是看着一位大满贯前辈的崇敬,而是变成了无声的审视。
你做过什么?
白霜,到底是谁伤害了她?
他们的眼神透露着愤怒的信息,令池滟心惊肉跳。
“池滟,我很讨厌对其他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在我看来,人们想做什么是他们的自由,与我无关。我不会轻易插手其他人的因果,但,如果事情就发生在我眼前,那就不同了。”
燕时洵漠然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池滟单薄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劝你,真相还是现在说出来吧。别等我用其他的手段。”
燕时洵冷笑,提起了客厅里的那具尸体:“你也想试试和他一样的死法?”
即便池滟不肯承认,但其实她和燕时洵都对此心知肚明,那位死去的大师,就是很多年前帮她供奉小鬼的那位。而现在,大师却死相凄惨,池滟自己又已经承受过如此多的异象。
也许就在下一刻,那挣脱了控制回来复仇的小鬼,就会向池滟伸出手……
池滟的心理防线几乎崩溃,她满心绝望的回身看向燕时洵,神色凄凉,心脏空荡荡的像是破开了大洞,空落落的无法落回在胸膛里。
“那你要我怎么办?”池滟的声音尖利:“燕先生,难道是我想的吗?我也是被逼的!都是那小鬼的错,如果他不做出这些事情,我也不至于对白霜动手!”
池滟的话让众人惊愕,连李雪堂原本愤慨的挣扎都停住了,错愕的看向池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现场唯一还保持镇定的,只有早就对这一切有所猜测的燕时洵。
“有问题的不仅是白霜,池滟,你很清楚。”燕时洵从怀中拿出那枚身份铭牌,向池滟展示:“这个身份铭牌就在楼下,但我们都知道,身份证明会在我们自己身上,或是在我们醒来的地方。”
正是赵真在客厅沙发下面找到的那枚,写着“滨海女子中学,井婉”的铭牌。
“客厅里只有你一个人醒来,却为什么会有其他人的铭牌?况且,张无病的身份也不对。”
张无病迷茫的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忽然就从池滟身上,扯到自己的头上了。
燕时洵却指了指张无病在换完后,现在显得合身的衣服,向他问道:“小病,你刚醒来时候穿的那件衣服尺码不对,勒得你不舒服,那为什么现在合身了?”
张无病一头雾水:“可能,是因为换了一身?”
“不,因为你之前穿的,根本就是别人的衣服。”
燕时洵的手指轻点着自己的西装外套:“做出这一切的那个人,他连最细微的事务都进行了还原,又怎么会忽略衣服不合身这种过于粗糙的小细节?但是你醒来时的那身衣服……”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丑得辣眼睛。”
张无病:“QAQ可以不用那么直接。”
“但在你换过衣服之后,这种不适配的感觉就消失了。”燕时洵环视衣帽间,问道:“你是怎么挑衣服的?”
张无病不明所以:“肯定是在衣柜里找我能穿的衣服啊。”
“但是你身上穿的,依旧是校服,为什么差别如此大。”燕时洵向茫然的张无病给出了答案:“因为你现在穿的,才是你自己身份的衣服,而之前的,是顶替了别人身份的衣服。”
“你不是井家的大女儿井秀文,而是二女儿,井婉。因为两个女孩共用同一个衣帽间,所以你才会在换衣服的时候,拿到了你原本尺码的衣服。至于你之前那身,恐怕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帮你换成了属于井秀文的衣服。”
井秀文和井婉虽然同样是滨海市女子中学的学生,但是因为她们分属不同的年级,所以校服上衣上会绣着名字和年级,会有所差别。
这一点,在书桌上井秀文和林婷的合影里,也显然能看到。
“所以,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调换了两个女儿的身份。但为什么对方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个……”
燕时洵的视线缓缓移向套间门外的书房,在书桌上摆着的相框里,井秀文和林婷笑容灿烂,亲近得如同母女,毫无隔阂。
“因为做了这些的那个人很清楚,井秀文会指出她身份的不对劲。”
燕时洵目光如厉电,直指向池滟:“如果是真正的井秀文,她手里应该有针对林婷的证据——不管是口信,便签,或是别的什么。她会证明,真正的林婷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是现在在什么地方。”
而池滟面色惨白,像是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彻底暴露了,无法再狡辩。
其他人听得有种从迷雾中抽丝剥茧的感觉,直到燕时洵定定的看向池滟,而池滟一副颓然的表情,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搞清了现在是什么状况。
“所以,其实张导拿的身份牌是井婉,而白霜是井秀文?而池滟姐其实并不是林婷,而是别的什么人。因为井秀文会知道林婷的情况,所以为了让井秀文闭嘴,池滟姐就把白霜打昏藏了起来?”
“因为井秀文的东西都摆在书房里,别人稍微一找就很容易发现井秀文的存在,瞒不过去。所以在藏起白霜后,池滟需要一个新的井秀文?如果池滟想要彻底掩盖她不是林婷的事实,那肯定需要别人对这件事完全不起疑,最好连问都别问,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对,就因为这个吧,所以才把张导的衣服换了,说他是井秀文。而井婉因为存在感低,所以就算不存在也不会有人问。”
“但我,还是在一楼客厅找到了井婉的身份铭牌。”众人的讨论中,赵真感觉自己的心沉甸甸的压满了重量。
他神色复杂的向池滟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