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了的死人,一种是活着的死人。——Nicotine
出发去底特律前两天的中午,穆宬回家一进门看见坐在阳台上边看书边喝咖啡的宋尧,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跑到他对面坐下,一边脱衣服一边笑着说:“哎,小沐,跟你说个事儿,可笑死我了。今天上午我经过广场的时候,看见一个男孩子举着手机在拍小视频,然后拍了拍走在前面一个人的肩膀,说‘小姐姐小姐姐,你有男朋友了吗?’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宋尧眼睛都没离开书,只是淡然摇了摇头。
“结果那个传说中的‘小姐姐’转过身来就是一顿怒骂:‘小姐姐!叫谁小姐姐呢!你全家都是小姐姐!让你小姐姐!再叫一遍小姐姐试试!’原来是个男的!那个男孩子瞬间石化,一动不动地任由那个人连打带踹……哈哈哈……笑死我了……”穆宬话还没说完就穿着半脱半穿的外套笑得前仰后合。
宋尧抬头看了一眼穆宬,给了他一个三秒钟皮笑肉不笑的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瞬间冷漠脸,继续看书。
穆宬偏着头看宋尧,似乎是在捕捉宋尧的眼神关注,但是发现自己还没有一本书值得宋尧多看一眼,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委屈巴巴地说:“不好笑啊?嘿嘿,那,那你看书,我就不打扰你了。今天晚饭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趁去底特律之前给你做顿好吃的。”
“晚上的事晚上再说吧。”
下午穆宬去了商场超市,宋尧则回公司上班。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有节奏地震动着,似乎在催促着坐在办公室里噼噼啪啪打字的男人立刻去做点什么。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隐忍片刻后皱着眉头,手上一阵摸索接起电话。
“你好,这里是人民中路交警支队,请问你是机主的爱人吗?”
“不……我不是,我是他朋友。”电话里传来仓促而嘶哑的男声,破耳而来的陌生感让男人有些慌张。
“人民中路这边刚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轿车失控撞伤行人事件,包括机主在内共有五人受伤,现已送往A市第一人民医院……请问你能协助我们取得机主家属的联系方式吗?”
“伤者怎么样了?”
“那我们不清楚,你可以到医院看看。你方便提供一下他家属的联系方式吗?”
“我就是他的家属!”
“你不是他朋友吗?行,那我们已经通知到位,请你尽快到医院查看伤者情况,希望他能平安。还有他的一些私人物品遗留在了车祸现场,我们警员已经带回人民中路交警支队了,你有空携带有效证件过来取一下,谢谢配合。”
“谢谢……谢谢……”男人慌张挂了电话。
充血的眼睛瞪着来电显示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一秒,两秒,他终于六神无主地冲出办公室,办公室门缓缓关上,直到“咚”地一声闷响,锁紧。
在地下车库取车,男人手忙脚乱地打着方向盘,呼吸急促地等着电话接听。
“喂,阿姨您好,我是宋尧,穆宬他……”男人的哭腔间接告知着电话那头的人自己有多害怕。
“宋尧啊,小穆的事情医院已经通知我们了,我们现在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啊……我可怜的孩子……”听声音穆宬母亲应该哭成泪人了吧。
“哭什么啊,儿子还在抢救,你给谁哭丧呢!”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穆天常的厉声斥责。宋尧听得出,那威严的声音在颤抖。
宋尧的手和声音也在颤抖:“阿姨,您先别哭,穆宬会没事儿的,您别担心,我快到了,您让叔叔别着急,开车注意安全。先这样吧,阿姨,再见。”等到对方挂了电话,宋尧才吸着鼻子咬牙克制着泪水的流出。他知道,他安慰着穆宬母亲的同时也在劝说着自己,他比谁都害怕,比谁都担心。
手术室门口,宋尧坐在椅子上抱着头低低啜泣着,他能够听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颤抖。直到穆宬父母互相搀扶着小跑到自己面前,宋尧才敢抬起头看一眼亮着红灯的“手术中”三个字,血一样的颜色还是那么刺眼。
“怎么回事儿啊?啊?”“叔叔阿姨,对不起……”穆天常和宋尧几乎同时开口,只有穆宬母亲像壁虎一样地趴伏在手术室的门上哭喊着,眼巴巴地看着里边,巴不得能够透视看清楚自己儿子的一呼一吸。
“手术室门口请保持安静。”一个护士过来搀扶李忻,声音冰冷:“伤者受到严重撞伤导致脾脏破裂腹内积血,现正在抢救,暂未度过危险期,请家属耐心等候消息。”字字似锤砸中心头那片柔软。
李忻难以置信地捂住嘴,把哭声堵在嘴里,整个人瘫软在地,哽咽着一遍遍问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叔叔,对不起,我不知道……”宋尧痛苦地摇着头,眼看着穆宬母亲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样瘫坐在门口,他才脱离穆天常威严而慌张的眼神跑过去把人扶起来。就这样,三个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开口,都静静地坐等结果。
咔!手术室的红灯灭了,三个人疯了一般地扑向推门而出的医生。
“医生,怎么样了?我儿子没事吧?”“医生,他怎么样了?”“医生!你倒是说句话啊!”三个人活像三匹要把医生生吞活剥的恶狼,一副嗜血的模样。
一切都像是电视剧一样充满戏剧性,按剧本来,医生这个时候应该摘下口罩,缓缓朝病人家属摇摇头,一脸惋惜和无奈交织的表情,然后说一句令病人家属悲痛欲绝的话——“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接着病人家属开始拽住医生的白大褂跪坐在地上求医生再试试,再抢救一下,说不定还有救。最后等到医生再次道完歉以后朝手术室相反的方向走去,病人家属就开始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好巧,这天,同样的“戏份”又演绎了一遍,只是这次没有摄影,没有导演,没有观众,有的只是“戏里”的可怜人。也许这就是“人生如戏”,或者说是“戏如人生”。
平床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很沉重,似乎上面躺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石像,一尊千斤重的死的、冰冰凉的石像,虽然现在床上的人已经和石像没有什么区别了。
平床和白布把床上的人显得格外精瘦修长,宋尧看身材的轮廓就知道那是穆宬,哪怕此刻一动不动的他和平时活泼阳光的他那么不一样。他甚至想着平床上的穆宬是在逗他玩而忍住不呼吸,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吹开白布朝他挑眉,咧嘴一笑告诉他:“我逗你玩呢,吓到没?哈哈哈!傻尧!”
于是宋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看着若隐若现的脸部轮廓,呵,鼻梁不挺,但他还是看得很清晰。宋尧准确无误地捏住了穆宬的鼻子,碰到冰凉的鼻头的时候,他手抖了一下,但他还是在想:“看你还能憋多久!幼稚鬼!这种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痛苦的极致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