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凤楼里莺歌燕舞、良曲吟宵。
扶城外头月光触不及的角落,黑暗的阴影像是化不开的黑水幽河,支流遍布于巷尾瓦檐下,在夜色的遮掩,这些支流似在缓缓挪动。
月光所浸的街巷,正慢慢的缩窄,似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
巷陌家犬毫无征兆的发狂,并非是单此一家,而是家家户户养的护院犬皆是如此。
这些犬吠声在夜中此起彼伏,格外嘈闹,主人家起早贪黑忙碌,夜里身子早已沉重疲倦,他们本想早些就寝明日还得继续出摊,熟料竟被这些闹翻天的畜生吵得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无端生出满腔怒火。
刘昌宏脾性并不大好,若非今日得了仙人的物件,欣喜未褪,他定会好生收拾这不懂事的畜生。
但眼下也不会放着其继续作怪,他双目一瞪,披了件衣裳,抄起房门后笤帚,怒火冲冲的出了卧房。
想着用笤帚狠狠抽几下,这恼人的玩意便会消停,毕竟其平日里并不如此,多半是春|日|发了|情|。
只是,在踏进院子时刘昌宏目光忽地顿住了。
“怎么黑的这么早?”凝视着几近不可视物的院子,再抬头望天空,他圆胖的脸不由得爬上惊诧。
空中悬挂着一轮圆月,月华如炼,星斗垂明,这样的天色,即便是入了深夜,也不会是似眼下这般漆黑。
一阵莫名的风鼓动,吹起院落里树叶簌簌作响,而原本狂躁的犬吠突兀地戛然而止,看着昏暗死寂的院落,刘昌宏厚壮的身躯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他不断给自己壮胆,这里是正剑门管辖的地界,不会有妖邪胆敢在城中放肆,或许只是院子避光而已。
那只蠢东西不嚎了,准是知道要挨打,跟着自己讨饶呢。即便这样,他也不会软下心,毕竟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又发作,唯有打了才会真的老实。
这么想着,刘昌宏捏了捏手中的笤帚,朝着庭中央走去。
那处尚有几缕光亮,他摸索到拴扣的地方,正欲破口碎骂几句,结果手触到链子,竟毫不费力的将之扯了过来。
借着光只见锁链另一头空空如也......
这一刹那,惊恐、冷汗俱下,近乎发自本能要失声后叫,然而他艰难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发出声响。
脊背上忽地传来奇异的触感,下一瞬,一股剧痛袭来,刘昌宏原本清楚的意识像是被蒙头罩住,随后意识渐渐涣散,沉入混沌。
细微的咀嚼声紧跟着在阴影里传来,而那层黑雾似乎比方才要深上几许。
它缓缓地渗进屋内,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中,再次响起细微的咀嚼声。
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在扶城角落中不知几许的人家里重复上演。
那株茂盛的扶桑,垂髫的绸带无风舞动,竟成了这夜里唯一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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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濯对于怡凤楼花魁娘子可能是妖邪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动容,甚至于脸色没有半分异常。
楼下一片热闹欢语时,他寻缝偷偷钻进了洛珠的厢房,意料之外他没有因进女子闺阁而别扭,要知道连青楼都进了,似乎再讲究这些只会显得矫情,更何况对方可能并非人族。
人的成长往往只在一瞬,徐濯私以为,经历过穿书这种人生奇诡之事后,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咸鱼如他,也变得更强了呢!
生魂灯会在此在其厢房外骤亮,而非是在见到洛珠时有反应,只能说其必是用了遮掩的手段,这手段还颇为精妙。
然而,卧房未躲过探查,那说明屋内定有乾坤,九成便是能揭露其身份来历的东西。
屋里头陈设奢华,名器古画琳琅满目,双耳细口的汝窑美人觚内随意的盛着时鲜花卉,而正中央置有一麒麟细纹的白玉香炉,花梨木的卧榻宽大精致,白玉珍珠帘隔了里外两处。
床榻上,枕靠的是白玉兰凤蝶引枕、铺盖着的是秋香色红梅锦褥,旁的不论,单是上头细密的金丝银线织就的图案便足可见价值不菲。
这倒是花魁该有的待遇,毕竟是个顶尖的摇钱树,老鸨自是不会亏待其的。
为怕自己因触碰到不该碰的引起外头的感知,徐濯小心翼翼的用神识搜查左右,用生魂灯辅以检验。
卧房终归是有定数的规格,即便是花了心思也只是在装潢上,不会有大几百平那种不切实际的面积。不大的地方,神识用起来有极为得心应手,他很快便找到发现端倪。
在床底下。
灯火幽幽,徐濯将神识摸进床榻下,下头落了不少积灰,却是不妨碍神识游走,但当看到里头的横陈在地的东西时,原本因找打端倪上扬的喜悦,顿时凝固。
只见那横陈的异物是个干瘪的尸体,看体征当是具男尸。对方干突浑浊的眼球里饱含着不甘,细密的红血丝爬满整眼白,整个身躯|赤|裸|,鹤发枯皮的模样,直接让人血脉上涌。
徐濯神魂都快要被震出躯壳:......
大晚上的,看这么阴间的东西真的好吗?
床底空间就那么大,神识与他共用五感,可谓是他的另一副眼睛,甚至因为一些原因比|肉|眼|更为清楚。
这也就是让徐濯在黑夜中也将干尸的可怖看的一清二楚,这可补上辈子必那些恐怖电影来得“实在”!
徐濯脸上险些要绷不住,一时不想不明白,这位花魁究竟是在想什么。
头次听说将尸体藏在自己床底下的,既是妖邪,在人族城池中不应当仔细的藏着掖着生怕被发现才对吗?怎么也不该如此明目张胆。
怡凤楼整日里鱼龙混杂,进出者不可计数,尤是还是花魁,一举一动皆是备受瞩目。若是被无意撞破,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
毕竟尸体是在他床底下搜出来的,还是这种非人族手段的死法。
想起这位花魁的座上宾,他们若知道安寝榻下藏着这么一具玩意,会是什么心情。
不过,这也可能便是他们自己,这样一想,徐濯也就见怪不怪了。
所以,这花魁要么是自负得没脑子,要么就是事发突然,来不及毁尸灭迹,徐濯更倾向于后者。
至于是不是其自寻死路?这点倒是可以肯定,要知道修行不易,妖族势微,又是靠吸食日月|精|华|这种极耗时间的法门,如此筑基期的妖修比起人族,修行要难上数十倍。
徐濯强忍着恶心,用了法子将干尸从床底下拖出来。那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兄台”方一挪出床底,自己手中的生魂灯便烛火大炙,好在他遮得快,否则这刺眼的光,透在烟纸的窗户上,只怕是要惊动外头。
是这东西了!
这具干尸也让徐濯肯定,怡凤楼的花魁即便不是妖,那也与妖难逃干系。
只是,他忽地有些犯难,既然东西找到了,自是要去与公羊稷他们汇合商议如何让花魁现形,这中间总不能带着这位兄台招摇过市吧!毕竟他身上只有一张隐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