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承煜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之后,发现自己瘫软在地。等恢复了些力气,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有片已许久未见的飘着白云的天空。
他的神思,依然有些游离于外。
他是皇帝,这个帝国的皇帝,一切都是属于他的。然而,佞臣造了反,要夺他的皇位和天下。心腹背叛他,无视他的尊严和命令。他的周围皆为乱臣贼子,他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纵如此,他亦凭着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血气,毅然御驾亲征。
他要亲手扭转乾坤,治乱持危,然而结局,却是再次遭到背叛,身陷囹吾,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囚牢之中。
那段非人的时日,他不堪回首。深刻而无边的绝望吞噬着他,日日夜夜,他痛苦无比,如堕地狱……
他以为自己已是死了。
然而此刻,这又是哪里?
他终于坐起身,四顾,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片荒原野地,四周山脉古原,大木参天。
他的心智依然混沌,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方,直到看见远处那一座座宛如小山排列的封土和建着庄严肃穆的明楼的宝城宝顶,有些眼熟,方回了神。
这里好似皇陵,距京都数百里的位于西北方位太川深处的皇陵。
然而,他怎会被带到了这里……
他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忽然看见另外有人。那人带着一队手下之人,无声无息,就立于他的身后。
李承煜从没见过这个人。
那人呼他陛下,自称是皇帝从前麾下的无名之人,对皇帝忠心耿耿,虽迫于形势投身敌营,但时刻不忘报效皇帝,此番终于叫他等到机会。
他告诉皇帝,沈旸打了败仗,东都一片混乱,他和他的人趁着乱局将皇帝救出带了回来,本是要送皇帝直接回到京都,然而到了那里,才发现,京都已是变天。
京都内外,朝廷上下,所有的人都当皇帝死去了,即便他还活着,也无人在意他了。那些人正准备拥戴李玄度登基,虽然李玄度此刻人还在攻打东都,并未回来。但这是迟早的事。所以他们不敢泄露身份,恐为皇帝召来杀身之祸。无地可去之下,他们只能将皇帝带到了这里,控制了守陵的那支军队。
如今后步该当如何,只等皇帝定夺。
李承煜不记得自己的手下何时有如此一位忠诚的愿以命相护的护卫,也记不起来对方到底是如何将自己从叛军手中救出的。
他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了。
而且,这些其实根本也无关紧要。
此刻,还能抓住他注意力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他已被京都彻底地抛弃了。
他是皇帝,坐拥一切,然而此刻,那属于他的一切,就要被他的皇叔李玄度给夺走了!
李玄度不但夺了他念念不忘的女子,如今,真的也要夺走这属于他的皇位了!
担忧和怀疑,全部都变成了现实。长久以来,那从他父亲一代便开始的延续到了他骨血里的恐惧和仇恨彻底地发酵,将他吞噬。
回到皇宫,拿回属于他的东西,成为了他此刻唯一的念头。
他怒血上涌,躁乱不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叫人将守陵官带来,命去京都传送消息,叫郭朗和姚侯来此,立刻来见自己。
皇陵一直以来驻有守卫,但人数不多,两百人而已。
这名守陵官,是在姜氏太皇太后驾崩之后被派来这里的。
从前京都安好之时,他并未有幸能够得见天子真颜,此刻见这蓬头散发满面污垢犹如乞丐一般的疯子竟自称皇帝,怎会相信,然而被制,无可奈何答应。
李承煜愤怒地喘息着,盯着守陵官离去,忽又叫了回来。
他扭过头,盯了片刻远处的奉安殿,面容渐渐抽搐。转回脸后,他一字一字地道:“命秦王妃亦来此见朕!”
“她胆敢抗命,朕便将这奉安殿一把火给烧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容扭曲,咬牙切齿。
奉安殿内如今依然供着姜氏太皇太后的三重棺椁,等待落葬。
守陵官大惊失色,怕这不知何处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当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慌忙下山,骑马狂奔去往京都传送消息。
菩珠收到这个消息之时,人还在河西的郡城之中。
李玄度入关转眼过去半年了。
便在数日之前,她刚收到来自李玄度的一封信,说他已打到东都。
照这形式看,只要拿下东都,这场延续一年多的叛乱,应当很快就能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