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便也微微一福身子,“是,使君。”
那声音虽温婉,却不知为何归晚觉得膈应,好在这时老夫人说,“用饭吧。”
归晚一夜赶路,又爬了大早上的山,早已饥肠辘辘,见祖母已经下筷,这才伸着筷子去夹菜,入嘴时又犹豫了一下,若先前在相府、晋阳府,她用饭自然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然后细嚼慢咽,这些用饭规矩早就自小被教授,成了她日常的习惯。
但因此时她真的很饿,这饭菜香气又委实诱人,她居然第一次忘了多年吃饭的规矩,一口咬下去时,连她都意识到自己吃相稍显豪迈,但好像也无人关注自己。
归晚心里舒了一口气,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此时自己只是节度使寻来陪祖母的解闷丫头。这解闷丫头嘛,自然不能有郡主那么讲究,不能呆板失了趣儿,于此她反倒没有包袱的吃起美味来。
不一会儿竟将手里的馍馍就着菜肴吃下,还喝下了一大碗小米南瓜粥,她觉得自己好久没吃这么多饭过,但委实就是吃得舒心,欢畅。
处月雄也微微抬眸瞧去,这丫头今日吃饭的仪态倒是让他开了眼界,上回在府中福春堂吃饭,装腔作势和个挑食的猫儿一样,今日却俨如二人。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不过,他忽然发现放得开吃饭的丫头好似更讨喜一些,毕竟大人都喜欢爱吃饭的娃儿。
归晚正吃得高兴,却忽然瞟见有人在不正眼瞧自己,这伸出去的筷子再也不好夹菜,只好挑个时机缓缓落筷。
那老夫人倒是瞧出来,“晚丫头,你喜欢就多吃些,不要见外。”于此归晚又拿起筷子,却再也没那会儿吃饭的热情。
饭毕,下人收拾了饭筷,然后上了茶点,三人闲闲聊了起来。
“丫头,我听二郎说,你先前就盼着来这儿,可觉得这里合你心意?”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慈眉善目。
归晚心情正不错,点头道,“回祖母,这里山清水秀,生活宁静自在,归晚喜欢得很。”
“那便住下吧,二郎我就不留他了。瞧瞧你啊,有些消瘦,留在这里养些时日就丰腴起来。”
归晚觉得老夫人打量她的模样,好比在看养得小猫儿,只得讪讪一笑,“就怕叨扰了祖母。”
处月雄拿起茶盏,闲闲呷了一口,“借祖母吉言,若是能让她长上几寸,就算是孙儿发愿了。”
归晚不由地一愣,这是什么话,他是嫌弃自己长得矮小?可为什么这心底处隐隐生出一丝的甜蜜来?
老夫人瞧了自己孙儿一眼,和气笑了,“这不会是二郎将丫头留在凡净山的私心吧。”
归晚自己连忙道,“没有没有,祖母,是我想来见您。”
处月雄补道,“可不是么,我瞧出来了,你是为了祖母这儿的饭菜。没人比你吃得还欢。”
归晚瘪了瘪嘴,知道这李承瑾不损自己两句,他就浑身难受。于是她也不客气道,“那是自然,祖母这儿的菜至少没放香菇。”
处月雄的脸跟着一黑,这丫头到现在还记得这茬。听上去,她是瞧出香菇的事是他从中作梗。
老夫人瞧着二人斗嘴,只噙着笑意,她的嫡孙,小时候曾养在她的膝下,自小聪敏,却也过早养了个年少老成的性子。像今日与个十三岁的丫头斗嘴,她委实是第一回见。她觉得挺欣慰,孙儿终于也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处月雄继续道,“既然喜欢,那你就在这凡净山,好生陪陪祖母。等我下回来的时候,瞧瞧你可长了没有?”
言谈几句,处月雄已经从席间起身,向老夫人作揖,“祖母且聊着,孙儿有点小事准备下,去去就回来。”
归晚见他起身离去,不由地也起来,着急追了两步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方又退了回来,倒是老夫人很是宽容,朝她摆手,“丫头,说去吧。”
归晚向她福了福,“多谢祖母。”
处月雄本已迈下石径,听见身后的石板道上响起一阵嗒嗒的跫音。
脚下的步伐不由地顿住,他回过身来,果然见提着石榴裙的丫头一路跟了来。
归晚见他驻足,便也渐渐地住了脚步,此时身影半挡在那棵梨树后,有些迟疑不前。
处月雄原本想斥责她撇了祖母跑出来,瞧见她这副躲藏的模样,倒像是离开父母第一次出远门的孩童,他的心竟一瞬间柔软下来。
“何事?”他冷冷的问。
归晚这才从那树下走出来,问道,“使君现下就离开吗?”
“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准备准备就下山。”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她犹豫地问出来。
处月雄蹙眉看过来,“不舍得本侯,还是担心我不来接你?”
见她抿嘴不语,定然是后者,便又讥讽道,“本侯可记得你夸下的海口,要替我陪陪祖母,劝她下山回府来着。”
归晚确实这么说过,然她那时没想到,可能要滞留在凡净山这么久,而且,就算处月雄答应放鸣翠回晋阳府,然自己与鸣翠还是分开没在一起,怎么说都是自己吃亏。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这一腔私心的怨怼,却怎么也无法宣之于口,只傻愣愣地站在石阶上,看着几步远的他。
见她这么个模样,处月雄忽然朗声道,“时间如此优渥,郡主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归晚顿时觉得自个肩膀如有千钧。
归晚才回来与老夫人坐下没多久时,便见处月雄返回来。
原来此番他出去安排了下人马,又命人从山下添置些东西,这些年他为让祖母在凡净山住得舒心,从人力物力上他都耗费了不少,此次宋归晚暂住凡净山少不了要添置些新物件,故而吩咐了下人着手办。
老夫人道,“你每回匆匆来、匆匆离,便不要给这儿添置了。至于丫头住在这儿,你便放心即是,这儿一应俱全。”
处月雄临走时,归晚被老夫人支应出来送行,然祖母却不肯一起前来。
归晚以为他会失落,便撒了个谎道,“祖母老人家年岁大了,这会儿困了,我便也没搅扰她。你别想多了。”
处月雄自然知道她可笑的好心,想多的是这丫头。
然他到底心里怅惘,此时看向她一张微红的小脸缓缓道,“每回离开凡净山,祖母都不曾前来送行,更别提我此次出征。”
归晚越发疑惑,“为什么?”话毕她又觉得自己多问了,处月雄不会跟她说。
关于祖母当年执意离开王府的缘由,处月雄也曾揣测过,大约与父王拥兵自重,与前唐王朝分道扬镳有关。这里头的隐秘,他自然不会和她个小丫头讲。
归晚堪堪送他到了道观下的外阶,阶下是一条崎岖的下路,显然这不是他们先前入山的路。阶下的处月雄看了一眼还立在阶上的小丫头,随后翻身上马,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那马上的人影被茂密的树木掩盖住,归晚才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