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鹤笙曾与魔神谈论分魂之术,本想借此躲过天罚。孰料万鹤笙得启发后,创下一道秘法,能以魂魄御人。
仙门中不是没有类似的秘法,但从来没有人敢将自己魂魄分裂后控制他人,多是施以幻术迷惑,或将那人心神控制住,亦或是杀死对方制成傀儡。但这些秘法皆有迹可循,能轻易被解开不说,还容易追根溯源查到正主。且就算能控制一时,也无人有那份闲情控制一世。
尤其是傀儡之术,在杀死的那一刻,宗门内魂灯熄灭,必然会引起重视。而现下修士多为七大派独揽,纵有几个散修,修为也不高。没有人会花大力气去将无宗派的小散修制成傀儡。
似万鹤笙那般,留着原主残魂以维持魂灯不灭,令对方残魂失去神智但又与自己分出去的残魂融合,形成连她也难以说明白的某种状态。
最初只有一个傀儡,是她以一个濒死的弃婴为实验,到后来两个,三个……直到几十个,依旧游刃有余。这些傀儡有的生活在凡间,过着平凡的日子,有的身为七大派外门弟子,毫不突出。还有的则是她为了测试是否会被大能察觉,如柳行舟秋葵,为宗门内重要弟子,在各大派掌门长老面前出现。
直到现在,还无人发现她傀儡的异样。
不过,棋子还不够多。
万鹤笙心想。
柳行舟与秋葵,两枚洞真派的棋子,行动中或许必须要牺牲一枚。她需要再补充些。
而伽罗圣教的那一个……
洛伽死去,无人保他这一派系,洛伽座下十八位弟子,又有摩洛乎被敖灵杀死,而敖灵同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第十八位弟子罗睺。
罗睺已经受刑很久了。其其余十几位师兄未必不想保他,可宗门内刑罚严苛,他与妖族有勾结之嫌,更是背上了害死自己师父的罪名,师兄们即便想给他求情也不能,只有在密乘戒室外替他诵经。
密乘戒室为十八层宝塔,一层一地狱。短短的这些时日里,罗睺已经过了前十七层,他没有死,也已修为尽废,成了个重伤的废人。
可罗睺依旧不认罪。
既不认罪,便是不肯回头,不愿回头,罪过难洗清,那就只有继续送往上一层地狱。
阿毗达摩面严心软,私下警告他:“你若真遇那妖族勾结,尽早断了,回头是岸,宗门会原谅你。”
满身血迹,新长出的手臂重新软绵绵垂在身侧,罗睺面色不改,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单掌行礼:“师兄,我正在岸上。”
“事到如今不认罪?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阿纳伽衣恢复了他白面僧人的形象,眼里却没有笑意,褪下袈裟,用力抛向十八层宝塔的塔尖,“去吧!”
那袈裟带着强劲吸力,瞬间将罗睺卷了进去,被送进了最高一层塔顶。
也是伽罗盛教内从未有人去过的第十八层,传说中的阿鼻地狱。
阿纳伽衣无视了阿毗达摩着急的面孔,他面容肃穆,僧衣洁白无瑕,双手合十,闭目道:“接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可他们都知道,罗睺是绝不可能从十八层塔顶的出来的。
上一个从第十八层密乘戒室内出来的人,便是伽罗圣教宗主摩达罗,他受刑七七四十九天后,在牢中大彻大悟,身化菩提树,佛光阵阵,彩霞漫天,那菩提树越长越高,撑破了塔顶,摩达罗就坐在树下,菩提叶托着他的身躯将他送出。
而罗睺……怎么可能呢?
万鹤笙并未将罗睺身上的伤治好。她研究世间多道,这佛道自然也在她的研究范围内。
她也曾想过人族所说的善恶、平等、因果等是否为真理,是否有人真凭借此得道?如伽罗圣教,讲究渡化,内心超脱,放下一切尘俗杂念,看破红尘,便可得道;又如太虚门,讲究天地道法自然,人与天合一,即可得道飞升;再如洞真派,又叫人心念通达,洞悉天地真谛后,方可入道……
如此种种,世间又有以技艺入道飞升之说。万鹤笙神魂化百千,皆细细探寻,触摸万千大道的尽头那方寸共同处。
在人族的概念中,似乎更讲究心境,可他们并不真的锻炼心境,而是不断修炼外力。万鹤笙研究后,又试图找出真以看破天道而飞升者。
叫她失望的是,没有。
人类说的信誓旦旦,可在他们的历史传说中,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以修心飞升的人物。
魔神是她在近万年时光里,最接近天道,也是离天道最远的那位。
她坐在占星台上,闭上双眼,无形的视线透过自己所有的傀儡看向世界,而她又似乎正俯瞰着这世间。
罗睺在阿鼻地狱中,承受着永无止境的痛苦与黑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概念,什么都没有,又似乎饱含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疼痛、严寒、灼烧、分裂……不断清醒地感受着,没有尽头。
万鹤笙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她并不觉得痛苦,那些疼痛施加在罗睺身上,又传递到自己的感官中,这种感觉非常奇妙,还没有到她不能忍受的地步。
另一厢,姜月明正欲召她过去,听说她在闭关,便作罢了。
顾休为当世剑修天才,在他心中,虞知微才是他的对手。而现在虞知微自甘堕魔,震惊之余,他本想替对方查清真相。
可没多久,虞知微杀死洞真派掌门的消息便传的沸沸扬扬。
已犯下大错,再去探寻她犯错的原因也无法改变,顾休接受了这个事实,敖灵又传音请求见他一面,顾休游历有所得,正要闭关,却听对方说有要事相求,思索后还是答应下来。
敖灵所求的,是托顾休将舍利子赠给姜月明。
舍利子,至净之物。
太虚门正需要此佛门至宝,只可惜因为敖灵与虞知微一事,两宗关系正僵,伽罗圣教并不愿出借。
顾休检查过,这些舍利子没有问题,道谢后,带入太虚门,求见宗主。
既是为了宗主身体,也是为了得到虞知微的一些消息。
姜月明本不欲再见人,听闻顾休回来,还是撑起身体召他入山。
顾休先前对虞知微心服口服,换了笙儿上位,若他不服气,也是个麻烦。顾休不知,带着舍利子高兴登上了妄空山。
孰料,乍一碰面,他便在心里暗叫不好。
姜月明并未遮掩,他的虚弱明明白白完全展露在他面前。
他生来白发,如高山冰雪般高洁,现下虚弱憔悴,唇色苍白,竟有些如濒死之人。
“不必惊慌。”姜月明将他叫起,神色淡淡,“生死有命。”
“宗主……”
“说罢,此次求见,所为何事?”
顾休这才压下心头涌起的些许酸涩,将他先前在西域所行一五一十道来,包括敖灵的请求,末了,他单膝下跪在地:“弟子归心似箭,便答应了与敖灵的交易。这是敖灵赠与的舍利子,还请宗主收下。”
他虽冷硬,却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心里即便有怨虞知微负气出走,可他也明白,宗主的安危对整个太虚门来说有多么重要。
三年……太短了。
姜月明没有动。
他长长叹了口气:“以本座现在的状况,即便用了这舍利子,也无法长久。”
他的身体是因为强行泄露天机的反噬,加上魔气浸染,舍利子为至净之物,他反而不能用。
“宗主,收下吧。”顾休恳求他。
姜月明身后的黑影晃动一瞬,快的几乎像是错觉。
姜月明沉默一会儿,终究是收下了那盒舍利子,这让顾休勉强放下心来,他踏出大殿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宗主身后……似乎有一道黑影。
大殿门关闭了。
姜月明这才将身后那人召出来,失去一切记忆的邬陶跪坐在地,仰起头看着他。少年的双眼是血红色的,偏偏却纯净一片,犹如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只会静静的看着人。
“也罢,当初强行拘着你的魂魄,又洗去记忆……”姜月明自言自语,“本想在本座兵解时,让你同本座一道。”
“邬陶,你命不该绝,我便最后送你一场造化。”
没有了记忆的少年呆呆地坐在原地,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纯净的眼里流下泪来,忽然间伸手抓住姜月明的衣摆,牢牢不放。
姜月明咳嗽着,打出法阵,一枚枚晶莹剔透的舍利子飘浮在邬陶上方,形成一个圆。
纯净无比的金光落下,魔气一点点散去,邬陶的泪却流得更加汹涌,他攥着衣摆的手被拽开,无助地撑着地面,一脸茫然。
朦胧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回到了他的体内,脑海里模模糊糊挤进了什么记忆,又疼又胀,好像有人用一把刀强行撬开了他的大脑,灌输进去。
邬陶却没有喊疼,宗主命令他打坐,他便乖乖坐好,宗主让他按着自己的引导修炼功法,他便乖乖闭目运转起功法。从姜月明掌中涌出的灵力从他背后灌输到全身,经脉类的魔气一点点被驱散,灵力一点点灌入,不断冲刷,洗净,如此往复。
邬陶正处在一个格外危险的境地,他体内的灵力和魔气镇达到一个平衡,而姜月明正要以舍利子之能驱散他体内的魔气,邬陶拥有赤诚之心,这件事本该没有意外的……
但谁也没有料到,封印在万空山顶的魔神之眼,轻轻眨了眨,注视向邬陶。
魔神残魂苏醒后,附在其他残肢上的魂魄也一点点苏醒过来。他每日注视着这些可笑的凡人,只觉得无趣。
唯独这一天,太虚门宗主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惊喜。
魔神的眼睛,穿透层层封印阵法,穿过空间与高墙,烙在闭上眼睛的邬陶脑海里。
“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声尖叫,邬陶猛地睁眼。闭目的黑暗中,忽然浮现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那双眼似乎蕴含着无限的罪恶与黑暗,他有种直觉,自己如果再多看一眼,就会永远的溺死在那片黑暗里,再也出不来。
但他一睁眼,传功中断,反噬俱落在两人身上。下一瞬,少年七窍内缓缓流出血迹,而姜月明亦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
“宗主,您怎么样?”邬陶心急如焚,上去扶他。
“没事。”还没等姜月明说完,他们耳边都传来一道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