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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1 / 2)

("金屋囚娇");

紫宸殿中。

范温手持笏板,

躬身说道:“陛下,臣昨夜刚审到一半,人犯沈白洛正要招供,

苏相突然闯进御史台狱,无端叱骂臣,还拦住不让沈白洛招供,

陛下,臣位卑言轻,

受些责骂也就罢了,可苏相横加干涉,

致使案子至今无法进行,

实在是耽误国事啊陛下!”

周必正在边上帮腔道:“臣等分辩说事涉机密,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听,苏相却说他有巡囚之责,

强行抬走沈白洛,

又不知给他上了什么药,

至今人还昏迷不醒。”

苏延赏高声斥道:“周必正,范温!陛下面前,岂容你等颠倒黑白,使这种小人伎俩?沈白洛分明是被你们滥用酷刑打得昏迷不醒,案子这才无法进展,

在场那么多人看着,你们也敢信口雌黄,诬陷我吗?”

“苏相,”神武帝坐在榻上,手中拈着一枚墨玉棋子,淡淡说道,

“此案朕的确不曾让你过问。”

“陛下容禀,”苏延赏连忙躬身低头,“昨夜臣在刑部值守,偶然到庭中闲步,听见御史台那边哭叫吵嚷,这才过去看看,谁知当场撞见范温用酷刑逼供,人犯沈白洛受了重伤,本来就是九死一生,范温先用鞭打拶指,折磨得他伤口崩裂,血流不止,后面又把人吊在梁上,脚下放了一面插满尖刀的木板,只要他稍稍一动,尖刀立刻就会穿透脚面,非死即残,陛下,臣已经带来了那件刑具,请陛下过目!”

他高高举起那件插满尖刀的木板,神武帝瞟了一眼,道:“刑部狱中,难道鞫讯之时,就不用刑吗?”

范温与周必正听着这话分明是回护他两个,不觉都露出喜色,苏延赏高声道:“鞫讯用刑乃是常理,但用刑只是辅助,关键还在于主官查明事理,像范温这样一味使用酷刑逼供的,人犯畏死,只求早日招供,免遭皮肉之苦,这样问出来的口供,能有几分可信?陛下,如今御史台狱中人满为患,处处都是鞭笞捶打之声,许多人在酷刑之下屈打成招,甚至还将人活活打死,又拉着**的手在供词上按指印!陛下,我天授朝明主当政,万邦来朝,岂能容这般龌龊卑污之事?”

“陛下,”范温急急分辩道,“苏延赏根本就是血口喷人!那沈白洛阴险狡诈,死不开口,臣才不得不用刑,绝没有什么滥用酷刑,又是什么活活打**的事!臣一切都是秉公执法,此事御史台狱上下数十人都可以作证!”

周必正忙道:“臣愿为范中丞作证!”

“你们一丘之貉,自然相互包庇!”苏延赏高声道,“陛下,范温滥用酷刑的名声非但臣知道,整个长安的百姓都知道,长安百姓背地里叫他‘范豹’,长安童谣唱道‘宁逢白额虎,切莫逢范豹,虎口有逃生,豹嘴尸无存’,说的就是一落到范温手里,非死即伤,陛下,酷刑之下,最容易颠倒黑白草菅人命,臣请陛下换下范温,任命刚正之人主审!”

“苏延赏!”范温涨红了脸,高声叫道,“当着陛下的面,你竟然这般血口喷人,诬陷于我!”

“我血口喷人?”苏延赏冷笑道,“范温,别忘了左补阙乔……”

嗒一声响,却是神武帝将手里的棋子丢在了案上,他一言不发,在场之人却都是心中一凛,就连性子如烈火般的苏延赏,一时也不敢出声。

神武帝只是安**着,许久,淡淡问道:“那个被活活打死,死后又按了手印的,是谁?”

“左补阙乔知之!”苏延赏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躬身呈上,“陛下,范温受人请托,为着私怨罗织罪名将乔知之下狱,酷刑拷打致死,又在他死后强行画押,让他至今背负污名,不得清洗冤屈。除乔知之外,还有许多无辜之人都在范温的酷刑之下屈打成招,臣已经将他历年犯下的恶行收录在此,一些相关人证也已经押在刑部狱中候审,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范温滥用酷刑之事!”

范温到此之时,才明白苏延赏并不是为了沈白洛向他发难,只怕是早就存心扳倒他,可那个乔知之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乔知之官职卑微,也并不曾听说他与苏延赏有什么来往,他为什么偏偏拿乔知之做垡子?

范温心思急转,想到神武帝向来心细如发,连忙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沉声道:“陛下,臣与苏相同朝为官,苏相对臣不满,为何不当面说出,却要暗中陷害,甚至擅自抓人入狱,胁迫来指证臣?苏相究竟用心何在?实在令人深思啊!”

“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苏延赏道,“你若是问心无愧,何必怕我查?”

神武帝高坐正中,还是一言不发。

赵福来窥探着他的神色,忙上前接过苏延赏的文书送到他面前,神武帝接过来随意翻了一遍,忽地看向边上站着的杜忠思,问道:“忠思,此事你怎么看?”

杜忠思忙道:“陛下恕罪,臣于此事一无所知,不敢妄言。”

神武帝便道:“苏相不是说了吗,范温人称范豹,酷刑的名声在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忠思,你世居长安,当也听说过吧?”

杜忠思一撩袍跪下了,道:“陛下恕罪,臣久已不在长安,并不知道内情,万万不敢妄言!”

神武帝点点头,话锋一转:“半个月前,你派四百兵去博昌接一个门客的家眷,可有此事?”

“有。”

“一个门客而已,为何要这许多人?”

杜忠思道:“那门客有个侄女,新近被臣纳为妾室,臣派人去博昌,是为了将她一家老小都接去太原。”

他说着话,脸上便露出些惭愧的神色:“臣新近纳妾,不免有些偏爱,她道她家里一直寒素,要是我多派些人去她家乡接人,她在族中也能有些光辉,臣一时糊涂,就派了四百人过去,请陛下恕罪!”

神武帝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倒是桩风流公案?”

他不等杜忠思回话,便已转向了边上跪着的杨士开:“杨士开,杨万石招供说,盗卖储粮一事你杨家一门都知情,去年你过寿,新建水榭用的便是赃银,你可知罪?”

杨士开连连叩头,急急分辩道:“绝无此事!请陛下明察!”

却在此时,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争执的声音,赵福来早走到殿外,低声询问道:“陛下在此,什么人胆敢喧哗?”

“河间郡公夫人来了,跪在宣政殿前,求见陛下。”小宦官一路小跑着过来回禀道。

神武帝看了眼杨士开,淡淡说道:“杨士开,你娶了个好夫人呢,好胆色。”

杨士开再没想到妻子居然敢闯到宫中求见圣人,顿时汗流浃背,一边叩头一边哆哆嗦嗦地说道:“臣知罪,臣有罪!臣立刻去押她来向陛下请罪!”

“不必了。”神武帝瞧着殿外,声音冷淡,“她大约是觉得,这大明宫太子来得,太子妃来得,她也就来得吧。”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一个个低了头不敢说话,杨士开瘫倒在地,心里只想着,完了,完了。

却在这时,赵福来走进来回禀道:“陛下,裴中允求见,道是云州一案新找到一些关键的人证物证。”

神武帝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裴寂从容行至,上前行礼:“启奏陛下,臣找到云州案一个重要人证,在义仓杀死胡延庆的不良人阿史那不思,特来将相关案卷及人证呈交陛下!”

神武帝道:“朕不是说过,不让你再插手此案吗?”

“陛下容禀,”裴寂道,“臣在云州时无意中救下这个重伤坠崖的胡人,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回京后陛下命臣不再过问此案,臣便没再过问,谁知这胡人昨天醒来,竟说他是云州案涉案之人,又说云州义仓失火另有内幕,臣不敢怠慢,这才斗胆向陛下禀奏!”

神武帝看着他,吩咐道:“带阿史那不思。”

亲仁坊中。

宋柳娘握着沈青葙的手,亲亲热热说道:“十一娘,上次你回家时,并不是阿婆心狠不留你,实在是阿婆没法子,裴家势大,我们家又遭了事,阿婆一时想岔了,怕留下了你,裴寂会坑害你阿耶,你走之后,阿婆思来想去,很是懊悔,这几天为着这事吃不下睡不着的,阿婆如今已经想好了,便是有天大的麻烦,也决不能让你受委屈!走,阿婆这就带你回家!”

沈青葙心中一暖,却突然想到,从进屋至今,黄四娘始终一言不发,全都是宋柳娘一个人在说话,这情形很不对劲。

她不觉又看了黄四娘一眼,黄四娘偏过脸不敢看她,脸上却有点难堪的神色,沈青葙心中一动。

接连遭逢变故,孤立无援中苦苦挣扎,她如今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小娘子了,况且上次回家求援不成,又突然得知沈潜另有儿女,沈青葙慢慢意识到,便是亲人之间,也未必都是亲情爱意,也未必没有利益算计,她试探着向宋柳娘问道:“阿婆,若是裴郎君不肯放我走,怎么办?”

“怕他做什么?”宋柳娘道,“他再强横,也不能强占官宦家的儿女!你放心,他要是敢拦你,大不了去衙门里评理!”

沈青葙停顿片刻,没有说话。上次相见,宋柳娘一心要她巴结裴寂,明知道裴寂存心不良,却还是逼她回来,这才三五天的工夫,她竟然完全改变了态度?难道眼下,她就不怕阿耶因此无法脱罪,不怕阿翁和伯父丢了官位吗?

宋柳娘见她不回应,连忙向黄四娘说道:“四娘,你也说句话呀,来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沈青葙看向黄四娘,黄四娘被她清凌凌的目光一望,连忙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十一娘,跟我们回家去吧。”

虽然只是一瞬,但沈青葙还是从她躲闪的目光中发现了一丝不忍,心里越来越沉,只向她问道:“我回家去了,我阿耶怎么办?”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宋柳娘抢在黄四娘前头接过话头,“实话告诉你说,这官司如今可不是裴寂管的,他能做什么?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快跟阿婆回家去吧!”

神武帝不许裴寂插手的事,裴寂并不曾隐瞒,当天便向她说了,但,这种宫闱内的事,宋柳娘又怎么可能知道?便是不提沈家如今落魄的情形,哪怕从前未遭变故时,以沈家的门第,也绝不可能听闻宫闱密事,除非,是有人特意向她透露了消息。

到此之时,沈青葙已经确定了大半,宋柳娘并不是为了心疼她,只怕是别有用心。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低声问道:“阿婆是不是弄错了?裴郎君近来早出晚归,一直在为这件案子奔走。”

“怎么会?怕不是他在诓骗你!”宋柳娘笑道,“圣人早就不让他插手了,如今是御史中丞范温和侍御史周必正在审你阿耶的案子,关裴寂什么事!”

沈青葙涩涩一笑,转过了脸:“阿婆,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这事早就在城中传遍了,又不是什么机密事,你只管问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难道阿婆会骗你不成?”宋柳娘有些不悦,截住了话头,“好了,阿婆专程走这一趟,你不要辜负了阿婆一片好心,快些跟阿婆回家吧!”

沈青葙心里酸涩到了极点。阿婆在骗她,为的是带她回家。她到底有什么好处,能让阿婆前些天千方百计撵她走,如今又千方百计接她回?沈青葙转向黄四娘,执拗着问道:“伯娘,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谁跟你们说了什么?”

宋柳娘板着脸横了黄四娘一眼,黄四娘不敢抬头,只道:“没有。”

“你这孩子,到底在瞎猜什么?”宋柳娘伸手来拉沈青葙,皱眉说道,“快跟阿婆回家去吧!”

沈青葙没有说话,只抬眼一望,新荷侍立在不远处,花茵却不在,想来不是去传信,就是去布置安排了,再看门外,依稀能看见郭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神色警惕——先不说她未必走得掉,就算能走掉,阿婆这般撒谎,多半也不是为了她好。

更何况裴寂……他看起来君子风度,内里却是老辣手段,似乎没有什么是他料不到,也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她逃不脱。

顺从他,至少到眼下为止,他答应她的,都做到了。

沈青葙抽回手,摇了摇头:“阿婆,我不走。”

蓬莱殿中。

惠妃徘徊在廊下,心神不宁,小宦官急急走来,低声回禀道:“陛下让太子起来了,但没让太子妃起身。”

惠妃心中稍稍安定一些,方才杨士开的夫人刘氏闹着求见圣人,神武帝动了怒,太子与太子妃双双赶来跪地赔罪,如今神武帝只肯让太子起身,那就是说,他依旧没有消气,那么不管这案子审得如何,杨家这次决计好不了。

杨家得罪,太子难免伤筋动骨,对她来说,就是好事。

惠妃沉吟着问道:“里面有消息了吗?”

“刚刚御史台狱把沈潜和沈白洛送进去了,”小宦官说道,“不过赵骠骑看得很严,别的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出来。”

惠妃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心里越来越觉得摸不着底。赵福来从小就跟着神武帝,是神武帝身边最得用的人,别说那些臣子,便是她这个宠妃,在神武帝心里也未必能越过赵福来,但,赵福来最是个圆滑高明的,向来与她算是互相帮衬,有什么大事小情也时常给她透信,今天明知道她着急等消息,为什么一丝儿消息也不往外透?

难道是神武帝盯得紧,没法递消息?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一个时辰后。

小宦官从外面回来,小声回禀道:“殿下,陛下又传召了右卫中郎将齐云缙。”

连齐云缙也被传召了吗?他临去云州之前,还曾借着在宫中值守的机会,悄悄来向她询问怎么处置杨万石,万一他把这事说出来,后妃私下结交朝臣的罪名,却也是麻烦。

惠妃深深吸了一口,稳住了心神。

她有什么可怕的?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那些事都是别人私自揣测她的心意,为了讨好她擅自做的,她又不曾指使,便是神武帝亲自来问她,她也是无辜的。

又过一个时辰。

“殿下,”小宦官走来说道,“陛下传召了张相公。”

中书令张径山。惠妃松了一口气,他是自己人,他来了,大约此案也就无碍了。

转眼已是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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