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班,几个同事和老板凑在一块七嘴八舌,唾沫星子横飞,老板的英寸手机屏如众星捧月被人供在办公桌上,一齐围观。
“是不是这男的?”
“像,真像。”
“你们是没看见那车牌,我回去查了,就是他。”
……
他们一向如此,江北不感兴趣,坐到自己位置上准备开始手里未干完的活儿。
“江北,你过来。”老板喊他。
江北一面系着围裙,一面朝那堆人走去,骨骼上的瘦弱,使他与那统一定做的均码工作服极不相称,不是躯干支配衣服,而是衣服在支配他的如柴躯干。
也就是在此刻,众人才得空打量起江北:这个平时最爱笑的男人,似乎比刚来的时候更瘦了。
“啥事啊?”江北笑着问老板。
老板怔了一怔,而后从江北的身上移开目光,指着屏幕上的沈慕南问他:“昨天来接你那男的,是不是这个人啊?”
江北特地觑眼端详了一遭,然后笑了笑,“可能是吧,我记得他好像说过自己是个什么企业家,估计是哪里的包工头吧。”
其中一同事接过话,心直口快道:“什么包工头,哎,我说你这个人就是眼皮子太浅。”
江北佯装起诧异:“是吗?那我还真不知道。”
“哎?你咋认识的啊?”
“我们不算特别熟,那人追求过我小半年,我一直没当回事,以为就是有几个臭钱,瞎显摆。”江北一本正经,抻着脖子想要再看看那屏幕上的照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得重新考虑考虑了,长得还挺帅的。”
众人初听这话觉得别扭,却也咂摸不出别的味道,就觉得江北这人挺欠揍的,挺能瞎显摆,有股拿着豆包愣充干粮的劲儿。
“行了,都干活儿去吧,江北,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哎。”
老板给他沏了杯茶,带绿尖儿的龙井茶叶,香气四溢,茶水清澈。
“来来来,坐。”
江北轻轻吹了吹浮起的一层茶叶,小抿了一口,“老板,这茶挺香啊。”
“我那好几罐,晚上下班你带两罐回去。”
“不用了,追我的那企业家送了我一大箱这玩意儿,我就随便喝喝,当饮料喝。”
老板搓搓手,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定心想了想,忽然有了点想法,“咱们工作室不是还空了一间屋子嘛,明天我去买张桌子椅子,你以后就搬到里头去工作。”
江北讶异:“这不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搞艺术的嘛,就得有自我思考的空间,我看出来了,小江,你是个能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的人,不能被环境耽误了。”
“谢谢老板,我会好好干的。”
老板会心一笑,自我感觉办成了件大事,行色间多有得意,“好了,就这事,你下去忙吧。”
江北和颜悦色地离开了老板办公室,手机适逢响了一下,一条短信跃进视线——
[我说的话当然算数,晚上有空吗?见个面。]
江北的指尖摩挲起那一个个连缀成句的汉字,在冰冷屏幕上留下一点属于人类的温热——
[哪里见?]
[凯德广场三楼卓越咖啡馆。]
这是一笔买卖交易,当年他走投无路,有人找上了他,时至今日他还是无路可走。每年的秋末冬初,他都要坐火车回傻大个的老家,去他墓地看一看,火车穿过隧道迎来黑暗之际,也曾无数次地在心底自问:我这么伤筋动骨地折腾,那个老实人在黄泉下能安心吗?
念头只有一瞬,等过了那个当口,火车穿出隧道,他往往会鄙夷地嗤笑自己:人都死了,哪里还有知觉?能在阳间折腾的人,如今只剩了他,也只有他,还能想到给傻大个去讨一个所谓的公道。
等到晚上下班,江北坐公交去了约定好的地点,那人已经到了,休闲打扮,大背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心情看起来不错。江北进了店,他就注意到了,简单地招了招手,“这边。”
江北摘下围脖,走了过去。
“喝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