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光顾的那家热干面店,老板前些时候回汉城过年了,卷帘门外悬了块“暂不营业”的塑料牌子,江北站在门口立了会儿,隔壁店的老板娘拿只铝盆往店外“哔”地泼了一盆水,水还冒着烟,在清晨里蒸发尽最后一点热意。
“小伙子,吃馄饨吗?啥馅儿的都有。”老板娘把盆抵在腰肚子上,问他。
江北“嗯”了声,把围脖解了,就往店里面走。
清晨霜露重,这家店的地理位置又偏,只寥寥四五个食客,江北点了一份猪肉芹菜馅儿的,老板娘很快就下好给他端了上来。
“差不多都回家过年了,没什么生意,听口音,本地人呐。”
“土生土长的。”江北笑笑,给碟子里添了点酱油醋,“老板,我想打听一下,隔壁卖热干面的,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太清楚,估摸着也得过了正月十五吧,他们家生意不错的,夫妻俩就是汉城人,比别家卖的好吃,就是位置不好找。”
江北搅弄着碗里的馄饨,嘴边噙着笑,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丈夫也是汉城人,他以前常带我过来吃。”
老板娘听见了,她正坐在空桌旁擀着馄饨皮,“怎么没跟着回汉城过年啊?”
“他家里亲戚多,不大方便。”江北咬了一口馄饨,又接着说道:“年初二就回来了,很快的。”
“馄饨皮好了没——”老板娘的丈夫在厨房里头催道。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老板娘胡乱忙活起来,一副紫红色的套袖上沾满了粉尘般的面糊糊。
江北喜欢像这样骗着过,你说他是真忘了,还是故意的,没人能讲得清。上个月他们班班长要统计十五年聚会的人数,他还另外把傻大个的号码给报了上去,回头人一联系,发现是空号,就问他怎么回事,江北说他也不知道,过阵子得空再帮着问问。
稀里糊涂的,自导自演起一场滑稽戏,不熟悉内情的人只当周明还活着,兴许在某个地方活得风生水起,就是不想联系他们这帮没出息的老同学。
阿平的电话又打来了,这回江北没再拒接,他吞了两口馄饨,舌尖被烫到了,嘶着声问:“啥事儿啊?”
“江先生你可算接了,今天是小年,沈总让我把你接到他们家里去,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我不去。”
阿平婉转恳求着:“你别让我为难啊,沈总就交代了这么一件事,他也没跟我说你会不去呐。”
江北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付过钱,一个人往前边的地铁站走,接连数日的风雪落地成冰,被清洁工用铁锹铲过,马路上只留了层稀薄的冰碴子。
疾风肆虐在脸上,一阵生疼,侧兜的手机又响了,屏幕上显示“沈慕南”。
江北接起电话,“喂。”鼻腔里有股嗡嗡声,像是冻出来的鼻涕泡儿。
“在哪儿?”
江北用纸巾擤了一把鼻涕,嗓子里也嗡嗡作响,“我不去你家。”
男人的声音有几分清冷,倒是没听出任何愠怒,字正腔圆的低音炮自薄唇缓缓溢出,“结婚前总要见家长的,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嘛。”
江北怔怔地盯着街道看,天冷了,万事万物皆显迟钝,悠哉臃肿的行人,缓慢前移的车辆,还有举头那轮苟延残喘的太阳,像个迟暮的老人,身体里榨尽了最后一点光和热。
“我在松林路这边的地铁站。”江北忽然说。
对于婚姻,对于命运,他差不多快要妥协了,跟冬日的太阳一样,一年四季到头已然耗干了体内的最后一点余热。
“等一会儿,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男人说的是“我”,这次不是让阿平去接。
江北用脚在地面乱蹭着,左右划弧,人来人往匆匆擦过,他始终是一个人,羽绒服的帽子扣盖住脑袋,围脖裹了半张脸,唯有眼睛露在外边,闪闪灵动。
半晌,一辆劳斯莱斯停在脚边,江北停下脚底的无聊动作,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你半天了,外头真够冷的。”
沈慕南去摸他的手,凉得像块冰,“怎么没站到里面等?”
“怕你找不着,急了。”
沈慕南侧过身去给他系安全带,顺便在他好不容易养出了点肉的脸上捏了一把,轻嗤:“傻。”
江北痉眉别开了脸,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番举动有多么不合时宜。
沈慕南果然愣了,黑眼珠子渐生异色,有一瞬是在自嘲,他一句话不说,甩尾掉头疾驰而去。
这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那派气场,少言寡语,自持阴沉,此刻的江北,更像是个可有可无的“qíng • fù”了。
“慕南。”江北犹豫着喊了一声,意在讨好求全。
男人一言不发,如鹰隼般的眼神目视前方,就是不肯匀出半分给旁边的小情人。
“我就是不习惯被人捏脸。”鼻腔里有点痒,江北咻咻地打出了一个喷嚏,呜呜囔囔道:“你看,我都冻感冒了。”
“感冒了就安分呆着,哪儿来这么多话。”
“我话哪儿多呢……”江北嘟哝。
沈慕南事先跟他妈提过,小年回去吃饭,这不从早上开始,沈母就忙忙叨叨地指挥来指挥去,佣人们腆着笑脸一口一声“太太”,全都照着她的吩咐在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