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地点是香江饭店。
江北在脑子里竭力回忆那些过去的大学片段,零零星星的,根本拼凑不完整,面对十五年后的重聚,他甚至搜肠刮肚想了许多吹牛逼的假大空话。
发光发彩的人生,总是要显摆给别人看的,他自己倒没什么可以传颂的光辉事迹,那么就当去图个热闹。
“江北!”
包厢门刚推开,前几天在群里奋力宣传自家房产的那哥们就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搞得分外亲热。他叫徐晃,跟三国时期的一位武将同名,这哥们体重足,底盘稳,坐下来像座岿然不动的大山。
“这都等你老半天了。”徐晃手一挥,“吴铭亮快过来,你室友!”
话说着,一位戴眼镜的男士走了过来,站定后,上上下下打量起江北:“我天,十几年了,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江北笑:“你也没多大变化啊。”
“哪有,你看我脸上这褶儿。”吴铭亮指着额头给他看,脑门上确实长了好几道褶子。
“上次听你说,你在别人手底下干,哎我记得毕业那会儿,你妈不是给你办了个工作室嘛。”
江北随口解释:“碰上金融危机,后来倒了。”
徐晃插了一嘴:“那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嘛,上次在群里说多少套房子来着?”
“十几套。”江北挺直了腰板,吹嘘道:“两套由自己住,其他全租出去了。”
徐晃压根不信,这哥们一步步白手起家,牛逼是真牛逼,就是人一发迹,容易飘,特别爱四处找存在感,江北当年一毕业就有房有工作,还总没事在班级群里发发牢骚,“我妈给我买的那房子太小了,都不到一百平。”
你说招不招人烦!人徐晃都快烦死他了!能不记仇么。
“你这也太夸张了。”徐晃抬了抬手腕,露出自己那五十来万的手表,“怎么,你家是拆迁户啊?”
江北不甘示弱:“全是炒股挣的,七八年前不是牛市嘛,但凡砸进去钱,都能连本带利翻好几倍。我这就是踩狗屎运了,正好赶上了。”
徐晃扬了扬手腕,假装自己在挠痒痒,表盘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还是你混得好啊,以后可得关照下我们这些老同学。”
“哪有,就是比你运气好了点。”
“行,你现在口才是真不错。”徐晃维持着一份微笑,优雅从容地走开了。
吴铭亮在旁边杵了半天,人走了,他才有机会搭上话,“甭搭理他,刚才搁这儿秀半天了。”
江北无所谓道:“没事儿,我以前也总爱吹牛逼。”
“是,可喜欢显摆了。”
江北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跟老同学重聚,算得上是近期最愉快轻松的一件事。
“哎周明怎么没来?”
江北的笑容凝在一瞬,嗓子呈半哑的状态:“我不知道,我跟他也没联……”
“别瞒了,我知道你俩结婚了。”吴铭亮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挨个找了十多页,“奇怪了,之前还存了张你们结婚请客的照片,还是周明发给我看的,我找找。”
江北也在盯着吴铭亮的手机看,企图能在别人的手机里窥见傻大个的过往痕迹,目光虔诚,又显得有些急躁。
“咳,找不着了,不知道存哪儿去了。”吴铭亮收了手机。
江北眼底的光,“啪嗒”一下,闪灭了。
“本来那回我也要过去吃你们喜酒的,周明都跟我说好了,结果公司临时派我去外地出差,没去的成。”吴铭亮说得随意,甚至还打趣起江北:“怎么,你俩现在是在避嫌吗,还是两口子闹矛盾了?”
江北的眼神看上去有点空:“听过终南山吧,我以后要跟周明搬那儿住去,他先勘测地形去了。”
“合着寻仙访道去了,我说怎么联系不到人。”
江北只笑,不接他的茬,一会儿女班长过来,点了点到场的人数,三十人的包厢差不多来了一大半人。
服务员上菜,众人把酒,三三两两间卖力寒暄,感伤的氛围营造得很好,乍一看以为是在开追悼大会,某位男士的眼眶里,依稀还泛出了珍贵的泪花。
江北被灌了大半瓶白酒,整个人迷瞪了辨不清东南西北,在座的男同学无一例外都喝大了,只有几个女同学还清醒着,夹起筷子专捡蔬菜吃,挂嘴边就一句话,“不吃不吃,减肥呢。”
喝酒,吹牛逼,面红耳赤地高谈阔论,江北在这一群糙爷们中间,显得格外年轻,不太像是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其实仔细看,细小的皱纹也已爬上眼尾。
岁月不饶人,此言不虚。
“江北,周明的电话怎么老打不通?”坐他旁边的女班长问道。
江北没听清,醉眼猩红地凑过去问:“什么?”
女班长提高了音量:“我说,周明的电话怎么老是打不通,咱班就剩他一个了,一直联系不到人。”
江北直接对着瓶子吹了一口,烈酒辣喉,他本能地痉起眉头:“死了,前几年被车给撞死了。”
周围人还在拼酒说闹,女班长安静了,略略垂眸,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回看江北的那张脸,酸甜苦辣交织起的一张男人的脸。
清秀,白皙,眼睛里似乎蒙了一层雾。
听说周明追过他,听说周明追了很多年。
也听说爱情,十有九悲。
酒过三巡,中途奔了几趟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尚还记得给陈新宇打电话。
那边一直不接,他就举着手机一遍遍地拨,真喝大了,其实压根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大晚上的你又在搞什么!”陈新宇严声质问,他直觉自己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奈何这人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这边贴,三天两头的打骚扰电话!寻找目击证人,说得轻巧,一个无辜者凭什么要帮你作证?沈慕南都不肯帮的事,他能有什么办法?
“我在喝酒呢……”
“操!你tā • mā • de真是蠢!”
陈新宇火冒三丈,直接撂了电话。
聚会结束,一众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阿平这边一直在酒店门口等着,见江北出来,连忙上去扶住他。
“这、这你车啊。”吴铭亮结巴着说。
阿平想不明白这种八百年没联系的同学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催着江北:“江先生,咱们回去吧。”
“回哪儿去啊?”
阿平知道江北是喝多了,耐心道:“走吧,沈总还在家等你呢,打你电话一直没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