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洲洲的手术安排在四月初,主刀医生是国内一流的儿童整形专家,术后两月,额头的小疤痕就基本看不见了。江北抱孩子回“娘家”探亲,大门不给进,他就在楼道里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孩子很配合地哇哇哭,女人拗不过,终于肯放他们进来。
江母一点不怜爱这个没来由的孙女,江洲洲哭着进来,哪怕眼睛水汪汪地盯着她,她也不为所动,依然该干嘛干嘛,拖地擦桌洗衣晾衣,家务活全部细致地重做了遍。
“爸爸。”小丫头不哭了,奶声奶气地喊江北。
江北轻轻抚着孩子的背,又从包里抽了张婴儿用纸给她擦擦眼泪,声音也变得奶声奶气:“你乖,怎么啦?”
“爸爸。”她只说得顺这两字,发音还不准。
江北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摸,果然刚换的纸尿裤又尿湿了,他吓唬似的拍了下小丫头的屁股:“烦人精,到哪儿都不省事。”
哭笑不得的江北抱着孩子跑进卫生间,扒裤子,洗屁屁,换纸尿裤,轻车熟路地给她伺候好了。小丫头趴在江北肩上舒舒服服地唆着手指,完全不能理解老父亲的操劳。
江母拿着抹布进来,洗脸台上上下下擦了一圈,板着脸,不说话。
江北讨好地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妈,你来抱抱。”
“又不是我孙子,我抱他干嘛,回你们家去。”
江北腆着脸笑:“怎么不是啊,她以后就是你孙子,嘿,这是个丫头,你要喜欢大孙子,改天我再抱个带把儿的回来。”
江母脸色更冷:“不用,直接抱你们沈家去。”
话已说到这份上,江北自知今日是突破不过了,原指望用孩子打下第一道关口,现在看来纯属火上浇油。
江洲洲还在“吧唧吧唧”地唆着手指头,断奶以后的坏毛病,沈慕南见一次打一次,这习惯愣是没改过来。她眨着乌溜溜的圆眼珠子,天真懵懂地望着江母,忽然伸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奈、奈。”
这下连江北都愣住了,他确实教过许多遍“奶奶”,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会临场发挥。江北大喜过望,哄着小丫头说:“乖,洲洲乖。”
父女俩长期培养的默契使得这孩子早熟地知道,这时候还得再喊上一回,小丫头口齿不清地又喊了遍:“奈奈。”
江北趁机把孩子递给江母:“妈,你孙女叫你呢。”
江母到底是个女人,岁月再怎么蹉跎,骨子里总有一股天生的慈爱柔情,她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托在怀里,之前只抱过老赵家的孙子,那孩子怕生,抱在手上可没这个女娃乖。
“妈,她跟咱们家姓,叫洲洲,亚洲的‘洲’,这名字我取的。”
“不好听。”
江北笑嘻嘻道:“哪儿不好听呢,叠字多可爱啊。”
江母没搭腔。
“你孙女可聪明呢,老早就会走路了,一会儿让她给你走两圈。”
“你当是耍猴呢,还走两圈。”
“这丫头还真属猴,跟你一个生肖,长得跟我是不是挺像啊,他们都说像。”
“不像。”
“我觉着挺像。”
“像你有什么好,丑死了。”
……
江北像个地主家的长工,伺候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老太太抱着小姐舒舒服服地在客厅里看动画片,晚饭他做的,刷锅洗碗也是他,就连给小姐端屎端尿都是他亲力亲为。一整天活干下来,腰背上像是钻了数千只蚂蚁,酸涩难忍。
八点过,沈慕南的电话打过来,问江北什么时候回去,他已经到楼下了。江北原想说“上来坐坐啊”,后一想,还是算了吧,省得老太太别扭。
江北收拾好随身背来的包,把睡着的孩子轻轻放到婴儿车里,推着小车出门,江母送他们到楼下,心疼地嘱咐:“路上小心着点,能不穿纸尿裤就别给孩子穿,这什么天啊,到时候捂出一屁股痱子来。”
短短一天的相处,祖孙俩已有了感情,江北欢喜地应下:“嗯。妈,我后天下午休息,我带你孙女过来蹭饭啊。”
江母装得满不在乎:“随便你,想来就来吧。”
近前的大奔闪了两下大灯,江北推车过去,江母不知道司机是沈慕南,也跟着过了去。驾驶位的车门开了,沈慕南弓身出来,视线快速地从江母身上掠过,最后停到了婴儿车里。他把孩子抱出来,放进后面的安全座椅上,安置好,关了车门。
“走吧。”他神色清淡,看不出喜怒。
江北夹在爱人和母亲之间,稍显迟钝:“妈,那、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点。”
“哎,后天我再过来。”
江母挥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孩子老闷在车里不好受。
沈慕南手撑着车窗,目光尽量避开那对母子,等江北坐上副驾,他也只淡淡说:“把安全带系好。”
江北系好,探出头跟江母打招呼:“别站着呢,上楼去吧。”
“到家报个信。”
江北笑着点点头,比划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沈慕南等了半晌,侧过头问:“现在走吗?”
“走吧。”江北最后朝他妈招招手,后视镜里缓缓拉小了江母的影子。
四面窗户大开着,夏风习习拂进,江北想着这些年与母亲的分分合合,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现在勉强算开解了,其实不信命,但人和人的缘分,或许全靠老天爷的那点安排。
沈慕南知他心思,给他留足了沉默的空间,至于自己,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做到与那个女人握手言和,如同一个已然僵死的局。
倒是江洲洲的“平地一声吼”打破了这份肃静,沈慕南皱眉,往后视镜里看了两眼。
江北习以为常,扭头看过去,瞧丫头这脸色,估计是又尿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