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已不是声泪俱下,但形容颇为狼狈,扑在姜黎旁边,仍是仰头看着她说:“好妹妹,你饶过我这回吧,以后真的再不敢了。是我,是我在沈将军面前挑拨的坏话,害得你险些丢了性命。你若还没解气,就再打我两巴掌。”
“打你还脏了阿离妹妹的手呢。”姜黎还没出声,那边儿北雁儿又抢了话道:“你当是阿离妹妹恨毒你,然后撺掇的我们欺负你?你可太拿自个儿当回事,也太不知道自个儿多招人厌了。打你第一天来,翻了咱们整个帐篷,拿了我衣裳,吃了阿香的瓜子,要抢阿离的床铺,咱们就都看你不顺眼了。凭的什么,你认为咱们这么多人,会被你踩在脚底下不当做人瞧?你自己算算,咱们忍了你多少日子了,你哪天不给咱们脸子看,说些叫人作呕的话?你能攀上高枝儿,那你倒是攀去啊!被人赤条条扔出来了,咋还没个反省的时候啊?!阿香是好心,跟你说些过来人的话,想给你指条好走的道儿,你给过她好脸子看?谁她娘欠了你的不是?今天就是教你做人,让你知道,做西北军的营妓到底是不是风光的事儿!你以为你是得头彩来这里的?你是遭了难来这里的!感觉不到这里的日子难过,不觉得咱们的日子难过,非得叫咱们受了那些军爷的气,再来日日看你脸子吃瘪,你心里得意是不?要不是阿香拦着,你以为你会有这几天安稳的日子?真以为咱们都是好欺负的呢。”
北雁儿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帐里是一片安静,唯还有苏烟络吸鼻子的声音。她低着头,每吸一下鼻子,肩头就微微耸动一下。北雁儿原来是说些奚落她的话来发泄的,可说到最后,那却是心窝里面的真话了。
苏烟络没有接着这话说什么,倒是阿香又开了口,说:“你没来的时候,咱们帐里都是和和气气的,谁个有些什么难处,大伙儿帮着就给解决了。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们都是没人疼没人挂念的人,说不准哪一日就死了。过得日子艰难,有时候踏实觉也睡不了一个。已经落到如此境地,倘或彼此间也不帮衬不交心,还指望谁个?你来了,本来和和睦睦的大伙儿,为什么都看你不顺眼,都要欺负你?是我从里头拦了一下,要不你前几天也没干褥子睡。咱们倒是想拿你做自家人,你拿咱们做什么?人都是有脾气的,不是你跟针尖儿一样,别人就非得让着你。”
话说到这里,苏烟络的腰背越发弯下去,最后便伏在了地上,耸着肩背哭起来。哭了片刻,用哽咽粗嘎的声音出声说了句:“对不起。”只有这三个字,余下便没有多余的言辞。
她话音落下后的一会儿,北雁儿收起自己的二郎腿,拉过身边的女人出帐篷,往别处伺候去。其他女人三三两两,也都陆续出了帐篷。最后只剩下阿香和姜黎,挨肩坐着,看着伏在地上的苏烟络。跪的时间够长了,大约膝盖都麻了。
阿香松了口气,“起来吧,你确实也不必跟我们这儿下跪求饶。自个儿一个人暗下好好想想,别得了两天安稳日子,又把今儿的事给忘了。到时候她们再欺负你,我还是只管帮着她们出主意,不会帮你说半句话。”
苏烟络伏在地上点头,好半晌才撑着力气站起身来。双腿像有密密麻麻的针在刺,耷拉着形容回去自己床铺边。她和安怡的褥子都是湿的,自个儿拉叠起来抱在怀里,去外头给晾起来。也就到这会儿,她才真的从心看这个军营。这里确实是个凄苦的地方,从来也不是人来享受的去处。
那边儿阿香也要往别处伺候去了,她今晚要伺候的还是周长喜,一直以来都是关系不错的人,倒没什么压力。她走的时候跟姜黎说话,问她:“你还不往他的帐里去了?”
姜黎摇摇头,“不想去,跟他说了。我想得明白,这回的事虽是苏烟络的挑得头,但终归还是沈翼心里有结扣。我在他面前,不敢提京城,不敢提秦泰,过往的事情一件都不敢说。现在,心里怕他,连寻常话也不敢说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发疯,我是不是还能像这回这样活下来。”
阿香捏捏她的手,“别想这么多了,歇两天再说。瞧他昨天给你擦药的样子,心里应该也是后悔的。”
姜黎点点头,“你快去吧。”
阿香走了,姜黎一个人在帐里抱起那只灰毛长耳兔,卧在床上走神,想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在这些零碎的事情里,最不愿意想到的,自然还是沈翼。脑海里每回想起他那张几欲发狂的脸,掐着她的脖子说要杀了她的话,心里都不自觉生寒,寒气直逼头顶。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两日,姜黎仍是没有往沈翼帐里去。有两回她已经往那边走了,可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来,终归心里是生出了障碍。阿香怕她又恢复到以前那种与沈翼再不相见的状态,那之前几日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因还是劝她,说:“咬咬牙闭闭眼,去吧。”
姜黎便牵着阿香的手,“你送送我,在帐外守我一阵子,成吗?”
阿香点头,便送她去沈翼的帐里。快要到帐前的时候,阿香便停下了步子,看着她自个儿走过去。姜黎走到帐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阿香。月光下,阿香的身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月光下,曾经也站过一个人。送她来帐里,等着她出去。给她递过来一个胳膊,与她走过一段内心宁静的路。